第十一章(1 / 2)
多日后,夫差仍是未曾过问伍子胥死的细节。伯嚭有些惴惴不安,他送给夫差的美人久未见君颜,连西施也少有君恩。可夫差却也未有任何不同,他仍然以伯嚭为宠臣,赏赐不绝。
可伯嚭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了,从伍子胥的死讯传入之时,君王便有所不同,风雨欲来般的宁静,可饶是伯嚭思前想后,也不曾觉得当时有任何不对,于是那一日下朝后,他把长吏唤来询问。
长吏在厅内等的久了,把仆人送上的茶杯狠狠敲在桌上,色厉内荏地让对方换一盏热的,而当伯嚭出现时,长吏立刻换了副喜笑颜开的嘴脸,慌忙站起甚至差点碰倒了茶杯,扶正茶杯后才开口:”太宰,您来了。”伯嚭只扫了一眼长吏,皮笑肉不笑地坐到高位上,而后才示意瑟瑟发抖的长吏坐下,等对方坐下才又带了笑意:”长吏,许久未见了。““是啊,劳您记挂。”“你带了逆贼伍员的死讯而来,本就该被好好记挂,可惜大王似乎并未嘉奖你啊。”长吏听到这句话,更是抖似筛糠,半响才喋喋道:“或许是逆贼伍员的消息惹大王不快了吧。”“不快?这伍员未用大王亲赐的剑,想来心中也有所不服吧,必然有只字片语,甚至并非自刎也未可知啊。”
长吏听到这句话更是慌张,立刻跪倒在地说道:”太宰,太宰,这话也不能乱说,那逆贼慑于大王威严,不敢用自己的血污了大王的宝剑,才用的自己的剑,我哪敢隐瞒大王呀。“”哼,若是他这么识时务,就不是他了,长吏,我伯嚭也曾与他共事多年,怎会不知他的个性,迂腐愚直,顽固死板。“
长吏微微抬头,扫视了四周的太宰府,暖意融融,装饰华贵,考究精巧。
他握紧双拳,复又低下头说道:”太宰之意,长吏不明。“
伯嚭微微眯起眼睛,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起不起眼的长吏,而后他笑了起来,拍了拍手,这时从厅外走入了一人:”太宰叫我何事?“
这声音过于耳熟,令长吏都不由得抬起头来,来人正是当时伍子胥死时在他身边的门客,那冷静的门客摇着扇子,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长吏,抬头看着伯嚭,面色沉稳不卑不亢。伯嚭笑了:“景润,你帮长吏回忆回忆,当时伍员有何谋逆之语。”长吏听了这话,心中大惧,抬头盯着景润,景润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笑着说道:“太宰想要无非一句话就可,伍员当时让我们门客将他眼睛挖出,看着吴国覆灭。”
说完,他笑得更温和了:“这一句太宰可教给长吏,让他可以清清楚楚回报给大王。”
伯嚭也笑了:“景润可真是妙人,一直在伍员手下可真是屈才了。”“太宰不必说如此的话,我一身才智待价而沽,不过价高者得罢了。”景润摇着扇子,站立一边,伯嚭换了副嘴脸,继续问道:“那他的双眼,被你们门客带到哪去了?”
景润听了这话,反而笑出声来,他用扇子提起另一边的袖子,这时长吏才注意到这门客的另一支袖子是空的。景润说道:“若我能知道,我的右手便不至于没有了,太宰。”伯嚭这才又笑道:“景润别恼,我只是再问问,毕竟虽然你为了投我门下,被其他门客砍去右手,但总担心是欺上瞒下之辈。”“太宰不信,便不用。景润告退。”说完,景润转身便走,丝毫不给伯嚭任何脸面,然而伯嚭并未生气,反而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才是有才,就这脾气确实也大。不过记忆确实不错。”
“你说是吗,长吏。”
长吏忍下惶恐,他记忆向来精准无误,而此时一个构想在他心里慢慢成型,他小声赔笑着:“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太宰,那逆贼伍员确实说过,要亲眼看见吴国覆灭,我记起来了,可真是大逆不道!”
那一夜,真相半明半昧。
可无人愿碎忠魂。
早晨醒来时,依旧有着某种迷茫,夫差把之归结于宿醉。
他从西施的温柔乡缓缓起身,看向从窗间透过的些许光亮,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自伍子胥的死讯传来,到今天,他终于是觉得自己自由了。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反复将自己与先王作比较,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漏液前来规劝叨扰,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指手画脚张牙舞爪,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用痛心的目光看着自己。
“大王,今日你醒的甚早呀。”西施悠悠转醒,依然是那一副娇弱柔软的模样,令人怜爱。是不依附自己就无法活着的凌霄花,攀延自己的臂膀,只会用憧憬哀婉的眼神看着自己,而自己就在这样的眼神中兀自沉沦:“是我吵醒你了吗?”西施用她纤弱的胳膊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呢大王,今日大王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我之前脸色不好吗?”夫差抚摸了自己的下巴,有少许的胡茬扎手,他看着西施回避的目光,忍不住话语越发温柔起来:“但说无妨。”
“那一日宴会之后,总觉得大王眉间有愁思。”西施微微靠近夫差,用自己的手指按住夫差的眉间,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西施别无他求,只希望大王能岁岁欢喜。”夫差将西施的手指收拢于自己掌中,而后放在自己心口,笑着说道:”有你伴我,为何不乐?“
西施看着夫差,虽然满面笑意,那眉间却依然是深深的刻印,可她只假装自己未见到。她仅仅是将自己投身于夫差的爱意当中,如同他们双方都心无旁骛地没入爱河,沉于其中。
伯嚭向来都是有分寸的人,然而此日他却秘密求见,夫差只得舍下去见西施的念头,先见了伯嚭。伯嚭并不是自己来的,在他身后还有那长吏,虽还不知伯嚭的来意,夫差却也有所预料。
伯嚭看着年轻的大王第一次以那样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耐的敲击着茶杯,不觉有些惶恐,或许帝王便是这样一种存在,哪怕早就沦为自己的提线木偶,可若对方发怒之时,依然会有恐惧。可那么多年,他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哪怕是伍子胥不也成为了自己的垫脚石。
想到这,他微微抬起头来,这年轻的君王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就算是龙又有什么可怕的?
”大王,长吏当时有话未曾回报,臣听后大惊,不得不向您禀报。“”说。“夫差没有让伯嚭起身,仍然让对方跪着,一个冷冷的字甩出。
长吏清了清嗓子,回话:”大王,那伍员死前,说,说让他的门客将他的眼睛挖出,他要亲眼看吴国,吴国被越国覆灭。“
突然的沉默,像是此间被时间遗忘,长吏并不敢抬头,只是瑟瑟发抖。他的胆气在说出这些话时就已经喷泻干净,余下的,只不过是雪上赤红。
”······吴国覆灭?“
听到这句话,伯嚭掩饰了自己的笑意,带了满脸慌乱:”这逆贼死都要留下诅咒之语,真是罪大恶极,大王还给他自尽,可他实在是不识好歹!大王切勿为这等逆贼动气。“而长吏听到夫差的话语,身上的颤抖突然停止了,他刚刚的搏命,果真是螳臂当车,而如今似乎没什么可怕的了,反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他只能跪在那里,犹如一个摆件。
“哈哈哈哈,吴国会覆灭?”夫差笑了,他从森森白齿中挤出那笑声,笑声被交错的齿搅碎,只剩下锋锐的边缘。“伍员啊,伍员,你对我吴国果然毫无情谊,不过是将我吴国视作报仇的武器罢了。”
“好好好好,伍员你想要见我吴国覆灭,那我先让你挫骨扬灰。”
君王收住嘴角的笑意,一直以来那个人痛心的眼神都变成了笑话,这几日自己内心羞于承认的愧疚被逆转成愤怒,那是对那个人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他恨自己不能到那个人面前,点破他那些魑魅魍魉,而后看着他不再义正言辞,再斩下他的头颅。
“他当年如何对待楚平王的尸首,如今就如何对他,也好给他看看什么叫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让他的尸体随波而流,此生休想有半座坟茔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