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范家小二（2 / 2）
这位少年名叫范小二，生他之时，起名一事事先没太多准备，其父范成没读过几本书，想着自家是做的酒馆生意，便取了小二一名，喊着也顺口，其母叶英从生他的疼痛昏厥醒来后觉得这个名字没有书本气，但转念一想“小二”这个普普通通却又莫名觉得安稳的名字，倒也没在计较，一来而去，便取下了这个名字。
范小二头发散乱，脑后扎了一个小辫，肤色微黑，浓眉大眼，模样若是细瞧却也有几分俊俏，闲暇时在自家安宁酒馆帮着父母干着小二的活。酒馆不大，但却因为酒馆的酒味醇正，佐酒菜地道，再加上李又这一故事丰富的说书人，在这城中也小有名气，回头客也是颇多。而李又，自范小二有记忆起，便在酒馆干着说书人的活儿，一年讲三季，冬季一过，初春时节便出去游历，寻些新的故事。平日里虽常常与李又打趣儿，心里却早已将他当作亲人一般。
今日又是荀夫子私塾出榜的日子，荀夫子可是城里远近闻名的人物，从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某次酒后闲言中听到，这荀用是有大学问的，按道理来说这般人物就应该去皇城脚下谋一份要职，不知为何居然留在此地当了个教书先生，每隔几年便收一次学子，人数至多也就一二十人。入了荀夫子的私塾相当于有了乡试的包票，而且在他那里念私塾也并无过大的开销，寻常百姓甚至家里条件差一些的，皆能应付，故而报考人数，也是一如既往的多。这荀夫子收弟子的规矩也是古怪，十多年来每次试题也不相同，有过赋诗，也有对古书之见解，最为奇特的一张考卷事后据传只有一张白纸，其上滴了一滴墨水，许多考生百思不得其解。看着范小二病怏怏的模样，李又心里便知这次考题定然是有古怪了，便安慰道：“小二啊，算着时辰，英姐和老范应该见着榜单了，不要怕，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面对的。”
“叔你这是安慰嘛？”范小二猛地把头扭向李又，“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才十二！”他说完从桌上抓起几粒茴香豆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李又：“叔，若是问你‘少年’二字何解，你会如何作答？”
“这次的考题？”李又一听，来了兴致，“嗯……容叔想想。”
“小二，老样子！”一男子走进门口说道。
“得勒，一盘酱牛肉一叠花生米和一壶烧刀子，多盐多辣，谢陈叔来照顾生意。”范小二连忙起身，准备向灶房走去，可突然一双大手按住了他，抢过他肩上的桌布，一汉子大笑道：“读书人就不用干这些啦！父亲来干！”
这汉子身材虽不高大，但却十分壮实，他一面向着熟客致意，一面接过小二手里的活路，跑进了厨房，此人正是范小二的父亲范成。
范小二回想着父亲说的“读书人”二字，他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身后又传来母亲叶英的声音，“今天酒馆酒水半价，老娘我心头高兴，家里有了个读书人！”
叶英上前使劲揉了揉范小二的头，将手中那份私塾名单的抄录递给了范小二，她看着小二，眼中仿佛有星凝眸，高兴之余，叶英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范小二内心激动不已，但面儿上却努力控制住自己，他仍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荀夫子莫不是看花了眼了吧，范小二试探性的说道：“娘，掐我一下。”
叶英范小二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粲然一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自己去看，娘去给你做几个好菜。”
范小二目送着叶英去往厨房，自己还是楞在原地，他深呼了一口气，也不看那份抄录，将其收进袖中，甩了甩头。
“小二，可以嘛！陈叔恭喜你了哈！”一旁见了全程的陈叔给范小二竖了个大拇指，见他还是没有动静，陈叔拍了怕小二的手，“咋，傻啦？”
陈叔这么一拍，范小二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就着陈叔的烧刀子，从旁边拿了一个碗，倒下满满一碗一饮而尽，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众人见状大笑，也都纷纷向从厨房里拿出酱牛肉的范成恭喜祝贺。
范小二进了房间，感觉身上滚烫，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身体里有炉火在熊熊燃烧一般，范小二连忙拿起水壶灌了一口，但随着晕眩感越来越强，范小二躺在床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范小二听见了范成和叶英的声音，“小二啊，以后可别学你娘，性子那么冲动，现在就在那难受着酒水半价亏了多少呢！”
“滚一边儿去，给儿子庆祝我乐意！小二也是，以后可不能让他喝酒了！醉成这副模样。”
……
范小二再度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范小二感觉口中涩涩的，他按了按太阳穴，脑袋有些胀痛，闻见了自己口中的那股酒气后，他赶紧摸了摸袖中，发现抄录还在，确信了这一切都不是梦，他这才想起看看抄录。范小二飞速浏览，在丁中这个等级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范小二忍不住歪着嘴笑了起来，“这烧刀子后劲咋这么大啊，得亏不是梦，不然可愁死我。”
“听说李叔说那些大家闺秀都是喜欢读书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范小二开始想东想西，想着以后的花前月下，想着什么心有所感赋诗几句，想着以后自己游历山川写下小二游记名传四方，想到这些，范小二更无困意，自己既然马上要成为读书人了，那就从今儿起干些读书人的事儿。“干啥好呢？”范小二四处望了望，隔着小窗瞥见了一抹月光，自己暗暗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去赏月。
范小二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后，蹑手蹑脚的走到父母门前，听见屋内传来交错的呼噜声和一股酒气，想必是今晚陪客人们喝了不少酒，此刻睡的很沉。确认父母睡着之后，范小二去厨房用纸包了几块枣泥酥放在怀里，从后院平日里用的梯子，爬上了屋檐。
他盘腿坐在屋檐上，朝天空望去，天上早已起了黑云，却不在月旁，漏出疏疏几颗星子，随意的撒在黑布的一角。黑云飘到月处，似乎都变淡了，淡成了一缕薄纱，而此时的月，就如小二心里想着的未来红颜一般，眉目含羞，又洁白无华。见此景色，范小二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学那读书人，想憋出几句诗句，却突然没由来望着那姣姣月光，自语喃喃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言罢幌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范小二从怀中取出一块枣泥酥猛咬一口，“待会可得记录在册上。”
一块枣泥酥下肚，范小二突然觉得这么跪坐着膝盖生疼，便起身朝屋脊爬去，屋脊毕竟能靠着，会舒服很多。范小二抹掉嘴边点心的残渣，四处打量想寻个好位置，目光扫视之时，瞥见左边房檐上有个人影坐在那里，刹那间，冷汗冒出，“莫不是家中进了贼？”刚冒出这个想法，范小二自己便否去了，城中治安森严，已很久无贼盗现象出现，他镇定下来，借着月光细细看了看，发现竟然是李又，范小二放下心中悬着的石头，懈下一口气，招呼道：“李叔，李叔！”
李又正发着呆，听见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是小二，他招了招手，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范小二发觉刚才声音略大，要是把父母吵醒麻烦可就大了，他赶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的走到李又身旁坐下，他从怀中拿出那包枣泥酥递给李又，说道：“叔，咋想着来赏月了？”
“哦？赏月？”李又也拿起一块枣泥酥咬了一口，“从你嘴里说出来挺新鲜的，以往不是说很无聊嘛！”
范小二挺了挺胸膛，嘴巴里嚼着点心含糊不清的回道：“我现在算是读书人了，可不得干些读书人的事儿。”
“是是是，读书人。”李又笑着说，他看着范小二吃点心跟吃肉似的模样，解下自己腰间的葫芦，递给他：“喝点水，别咽着了。”
范小二接过葫芦，拧开木塞喝了一大口，他突然一愣，诧异道：“叔，你这葫芦里咋又是水啊？”
“屁大点孩子就想着喝酒！今天还没醉够吗？”李又一板栗敲在范小二脑门上，“记住，喝酒误事，以后少喝！”
范小二难得见李又如此严肃，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范小二察觉气氛不太对劲，连忙转移了话题：“叔，这世上真有仙人吗？看着今天的月亮，突然想起你以前讲的故事，好像是说有一位仙人见月悟道，月光至处，遍地生莲，不知道为啥，虽然有点扯，但有时候真觉得你讲的故事都是真的。”
“世上真的有仙人，叔不骗你。”李又指着那月亮，“那莲花的颜色，也是这般。”
“那我学仙术，第一个先学御风，这样遇到今天的景色，就能离月亮更近一些了。”范小二看着天，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想象。
“想离月亮更近些？这还不简单。”李又从葫芦中倒上一些水在手掌上，伸到小二面前，待掌中水平稳之后，那月仿佛也在掌中。
李又道：“小二，用读书人的话讲，这叫……”
“掬水月在手？”范小二道。
“掬水月在手……不错！不错！”李二有些震惊，继续说：“有些读书人的样子了，不过可得做好，不然你飞的再高，你娘的板子也能给你打下来。”
李又随手将水往空中一撒，只见那些水珠在空中有了生命力一般，竟凝成了两只水蝶，翩翩飞舞。
范小二瞪大了眼睛，使劲摇李又的手臂，语无伦次道：“叔，叔！蝴蝶，蝴蝶！”
“哪呢哪呢。”李又擦了擦手，抬起头来。范小二看向之前蝴蝶的地方，却什么也没看到，没有飞舞的蝴蝶，他揉了揉眼睛再瞧，只见屋檐下方的一块水渍。
“咋什么都没有了啊？明明就在那的。”范小二懊恼道。
李又摸了摸范小二的额头，感觉微微有些烫，想必定是他之前的酒劲还没完全消散，李又宽慰了范小二几句，便把他送回屋睡觉，毕竟明日私塾开课，得有精神才行。
“今月曾经照古人……”李又自语念道，轻轻关上了范小二房间的房门。
少年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是有一些烫，他想着结白的月光和那两只飞舞的水蝶，沉沉的睡去，殊不知少年心中，已埋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