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公孙砻（1 / 2）
玄真坐在角落里，看着言素向武陵王告辞、带着儿女离去，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预感到自己会再次卷入宫斗之中。前太子妃的容貌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他有些后悔，不应该来金陵。
公孙砻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他的身边，此时夏江走开了，坐在原来言太师的座位上，紧挨着师父夏庚。
公孙砻坐下说道：“玄真道长，久闻大名，没想到能在金陵见到道长，真是荣幸和意外呀。”
玄真大吃一惊说道：“公孙先生怎么会认识贫道呢？我们好像从未谋面，莫非先生到过终南山？”他隐约感觉这个公孙砻很可能与前太子有渊源，或许就是前太子的儿子也未可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寻找仇家。
当年前太子被废，被逐出金陵，一路向北投奔大俞。太子妃当时病入膏肓，传言她为了保护太子，天天焚香祭天，承接了大部分的诅咒。太子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已经能骑马，一家三口，一匹马一辆车，慢慢走向北境，没有随行人员，为了躲避暗害，没敢走大路。
当他们到达永州时，先帝派出的特使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特使宣读圣旨，不允许他们去大俞，命令守境的麒麟军派人护送他们去云南，交由穆王府看管。
据说先帝原本就对太子不满，因为太子与两个皇叔走得太近，而先帝本人与两个庶出的弟弟关系不睦，把他们外放到远离京城的地方。
前太子的生母张皇后是中厢王张阚的姑母，张皇后体弱多病，在太子大婚之后便亡故，先帝改立二皇子萧道功的生母文妃为皇后，为后来的夺嫡之争埋下伏笔。
文皇后有外戚相助，权倾一时，在太子打猎受伤之后，暗中鼓动大臣们为二皇子取代太子制造舆论，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被大俞的杀手夺命，即便太子被废，她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便宜了许妃生的三皇子萧道坚。
太子被废，可是家人还在，废太子举家迁往大俞，仍然可以享受皇族生活，这让文皇后情何以堪，于是她怂恿先帝限制废太子出境，理由是太子被废必然怨恨大梁，如果任由他串通大俞，必为大梁后患，不如把他留在大梁境内，省去后顾之忧。当时先帝怒气未消，听从了文皇后的建议。
时值寒冬，废太子一家人在永州止步不前，太子妃躺在病榻上得不到及时医治，病情每况愈下，废太子眼看着爱妻遭受病痛折磨而束手无策，心急如焚。他盼望着能早日进入大俞，寻找名医给妻子治病，可是这最后的希望也被圣旨浇灭了，心里充满怨恨。太子妃在临终前握着丈夫的手，请求他一定要把自己带回大俞。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太子妃死了，在太子妃病笃期间，麒麟军没有催促废太子动身前往云南，现在人死了，钦差要求麒麟军立刻押解废太子父子俩动身南迁。就在废太子准备安葬亡妻的那天，麒麟军的军营莫名其妙地失火了，监视废太子的士兵们都跑去救火，废太子把妻子的遗体绑在自己身上，带着儿子，三人骑上一匹骏马闯出了军营，直奔国界，麒麟军立刻派骑兵追赶。说来奇怪，废太子的坐骑实在奇骏，麒麟军的骑兵竟然追赶不上，眼看着废太子越过边境，被大俞的骑兵接走了。
废太子出逃大俞之后，先帝大怒，责令悬镜司调查麒麟军失职一案，发现了许多蹊跷之处。首先，废太子所骑的马是事先预备好的，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麒麟军里根本没有。第二，早就有人给大俞通风报信，大俞的骑兵在边界接应。究竟谁是内鬼，至今没查出来，有人怀疑李笃是内鬼，因为他曾经是废太子的贴身侍卫，事发前还接济过废太子。可是李笃当时军阶不高，事发时正在巡视边境哨所，人不在永州，所以没有被深究。
大俞皇上见到死去的女儿，怒火万丈，发兵进攻永州，几番交手，双方互损，废太子身处最前线，不料身中流矢而亡，留下一个儿子在大俞，从此不为人所知。
眼前这个滑国人与废太子萧道忠的儿子年龄相仿，再想想李笃对他的态度，玄真愈加肯定此人就是前废太子的儿子萧泓珺。
公孙砻见玄真沉思不语，继续说道：“道长好健忘呀，我曾经从滑国向玄天观运送过毛铁和雄黄雌黄之类的物料，在大梁私自贩卖生铁可是要坐牢的，我帮了道长这么多忙，难道道长忘了吗？”
玄真想起来了，两年前他曾经带着林燮到滑国探矿，发现当地有一种铁矿石可以炼成蓝色的毛铁，十分坚硬，不易生锈，他还特意用这种毛铁为林燮打造了一根铁棍。当时他打算带一些毛铁回玄天观，可是大梁和滑国都禁止民间粗铁贸易，所以出高价委托了一家滑国商社，偷偷把毛铁运送到玄天观，后来他还通过这家商社运送过炼丹用的矿料，没想到这家滑国商社竟然与公孙砻有关。
玄真说道：“我想起来了，确有此事，没想到班主还经办了滑国最大的商社，佩服，佩服。可是我去过商社多次，却从未与先生谋面。”
公孙砻说道：“道长说得不错，你我并未谋面，不过我隔着窗户见过道长。想必道长知道，在滑国铁矿的交易和铁器打造都要详细记录上报朝廷，为了安全起见，我本人不能出面做违犯律法的勾当。记得道长曾经想给自己打造一把宝剑，但是被铁匠拒绝了，结果只给徒弟打造了一根铁棍，我说得对吗？”
玄真吃了一惊，如果公孙砻连打造兵器的事都知道了，那么很可能知道他们师徒二人在滑国的所有行程，也就是说公孙砻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并且时时跟踪。是要报仇吗？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难道另有目的？玄真快速思索着。李笃一定知道公孙砻的真实身份，那么武陵王呢？前太子与两个弟弟萧道坚和萧道成的关系很好，萧道成与这个大侄子很亲，小时候经常带他玩耍，不会十三年后就认不出了吧？如果武陵王知道公孙砻就是萧泓珺的话，事情就更复杂了，难道萧泓珺想认祖归宗吗？看来天相之乱要应在这个罪臣之子身上了。
玄真故作惊讶地说道：“公孙先生如此消息灵通，一定神通广大，不然也不会成为武陵王的座上宾，是老道眼拙，小看先生了。”
玄真心想，公孙砻早就开始跟踪自己，一定知道了父母被诅咒的事情，他等了这么久还不动手报仇，一定有更大的阴谋，于是打定主意不动声色，倒要看看这个假公孙砻真萧泓珺究竟想干什么。
公孙砻平静地看着玄真说道：“道长过奖了，我只是个商人，你出高价让我的商社贩运生铁，钱要赚，可是坐牢就不划算了，所以我详查了道长的来历，做到知己知彼，道长不必多虑。我好奇的是道长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而且成了王爷的宾客，看来道长才是神通广大呀。”
玄真实话实说道：“贫道在终南山立观，本无意来京城，无奈皇上下旨召贫道进京，贫道不敢不来。皇上欲重新设立钦天监，可惜贫道道行浅薄，与同行相比落选了。还好误打误撞治好了皇妃的病，被皇上留用，现在暂时帮助悬镜司看看风水。贫道没有福分结识武陵王，是悬镜司的夏大人带我来到这里，实在惭愧呀。”
公孙砻不客气地问道：“悬镜司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因为我的剧社来自滑国？悬镜司专门为大梁皇上监督军务，武陵王与外国人打交道是敏感的事，对吗？”
玄真回答道：“公孙先生多虑了，夏大人是受王爷的邀请来参加晚宴的，悬镜司协助武陵王做武选大赛的安全保卫，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
公孙砻微微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道长也加入了悬镜司吗？”
玄真连忙摆手说道：“公孙先生差矣，夏大人之所以把我带到这里，是因为贫道懂一些占卜之术，可以加以利用，也算贫道为皇上服务，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吧。”
公孙砻接着问道：“武选过后道长会去哪里呢？”
玄真回答道：“贫道还没想好，或许回终南山重开玄天观，届时欢迎公孙先生来做客。”
公孙砻微微一笑说道：“道长不够坦诚，不过没关系，道长没有必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我这个外人讲。”
玄真故作惊讶地说道：“公孙先生何出此言？”
公孙砻说道：“悬镜司正在龟山上修建一座道观，是给道长的吧？难道说道长要长期留下来为悬镜司效力了吗？”
玄真暗暗吃惊，公孙砻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这说明自己在金陵的行动也在他的监视之中，或者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公孙砻很可能得到了武陵王的庇护，他害怕悬镜司，因为悬镜司只听梁帝的号令。如果公孙砻认定自己是悬镜司的人，说不定将来会更麻烦，想到这里，玄真说道：
“说实话，除了修建道观，贫道与悬镜司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本事加入悬镜司。小小道观是皇帝陛下赏赐给贫道的安身之所，悬镜司只是负责监工建造而已。”
公孙砻追问道：“听说道长是言太师推荐给皇上的，可有此事？”
玄真断然否认，说道：“哪有此事，公孙先生千万不要听信流言。”
公孙砻没有理会玄真的辩解，接着说道：“言太师把义子送到玄天观学艺，又向皇上推荐道长，说明与道长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份交情是怎么来的，能说说吗？”
看着公孙砻追问的眼神，玄真感到危险在步步逼近，说道：“公孙先生消息灵通，恐怕武陵王都未必知道这些，既然先生对我与言太师的关系感兴趣，那我就说予先生听。”
玄真环顾四周，武陵王和太子正在看戏，夏庚和夏江也在看戏，没人关注他和公孙砻，于是认真地说道：“贫道在多年以前曾经做过一件错事导致被人追杀，那时言太师在户部任职，在去豫州的路上救了我，对我有救命之恩。”
公孙砻故作惊讶地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错事导致被人追杀呢？”
玄真说道：“十三年前贫道跟随师父来过金陵，受人之托做法诅咒，要害人性命，实在是伤天害理呀。时隔多年贫道仍然难以忘怀，盼望今后多行善事，消除业障，得以善终。”
公孙砻听完，默默地看了玄真一眼，把目光转向戏台。玄真把话说完，松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夜空，忏悔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戏终于结束了，公孙砻带领戏班的人从后台走出来向客人们行礼，一番客套之后，太子走到刚才扮演妲己的优伶身边问道：“这位是…？”
公孙砻回答道：“这位是舍弟公孙瑛，是班里的首角。”接着向公孙瑛示意，“来见过太子殿下。”
公孙瑛身着华妆，柳叶眉，丹凤眼，鹅蛋脸，脸颊上涂了淡淡的胭脂，红唇妩媚胜过真女子。由于是女子服饰，公孙瑛向太子行了女子礼，就在他下蹲的一刻，太子突然抽出他背后的长剑，把大家吓了一跳。
太子说道：“这把剑真漂亮，作为道具可惜了，分量还不轻呢。”他瞄了一下剑刃，对公孙瑛说道：
“刚才妲己舞剑，那几个剑花舞得好看，我来试试。”说完，走到戏台前的空地上，模仿戏中妲己，抬手转身舞起了剑花。
几番旋转不得要领，公孙瑛上前娇声说道：“奴家助太子殿下舞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