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张父(2 / 2)
这老哥俩也有十多年没见了,这顿饭直吃到鸡叫三遍才收场。张问森扶着喝高了的父亲回到自己住的窑洞,二人穿着衣服倒头便睡——他自己也没少喝。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大大一家已经下地干活去了——现在正是给玉米锄草的时候,得趁早上天气凉快的时候下地,要不晚了太阳出来了,密不透风的玉米地温度升高,被玉米叶子划破的皮肤再被汗水浸泡,那种又痛又痒,别提有多难受了。
张问森这两天就一直跟着大大他们一家在干这个,今天起床见大大没喊他便已经走了,他便有些后悔自己昨晚酒喝多了,以致睡过头了。
他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找到那把他常用的锄头,拎起就出了院门,往地里走去,但转过一个土堆,他却突然愣住了:父亲正坐在一堆麦秸上,望着远方的黄土地出神。
张问森愣在原地看着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愈发显得身材单薄的父亲。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也猜不出这片承载了父亲整个青春记忆的黄土地此时会勾起父亲心中哪个角落。
他之前对父亲的这段岁月一无所知,现在大大虽然跟他讲了一些,但那被别人记忆提炼过的生活,显然不是父亲那段生活的全部。
有一次大大偶然间讲过父亲在这里插队时,曾与一位来自南方的女知青好过,但当张问森再问时,大大却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张问森便也没问,那时候的他连自己的事儿都整不明白,也就没去刨根问底。
是啊,这世间有多少生活的片段,多少曾出现在生命中的那个人,是被小心翼翼的收藏包裹在心底深处,除了自己,全世界都没人知晓。
但多年以后,其他的记忆都会随岁月流逝,唯独某些片段,某个人的记忆会在某一刻被拿出来,反复咀嚼。
父亲就像一头老牛,他在反刍着自己的青春。
“爸!”张问森轻声叫了一声,打破了父亲的思绪。
“起来了?”张父没有回头问道,眼睛依然望着远方,只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那个张问森“熟悉的”父亲,又回来了。
“嗯!”张问森答应了声,便来到父亲身旁坐了下来。
“你想留在这里?”张父依旧望着远方问道。
“是的!”张问森老老实实回答道。
“为什么呢?”父亲的语气依旧平淡。
“大大一家的日子太苦了,我想留在这里帮他们。”张问森答道。
“帮他们?帮他们种地,帮他们收庄稼,帮他们干农活,还是帮他们出去打工?”张父这才收回目光,转身望着张问森笑着问道。
“都行,我现在会干农活了,只要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好,我干啥都行!”张问森想了想道。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张父看着张问森问道。
“是地太少了吧?”张问森试探回答道。
父亲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而又开口问道:“你大大有没有跟你讲过以前的生活?”
“讲过,大大经常讲以前的日子很苦,现在的日子是好日子,但我实在想象不到比现在还苦的日子能苦成什么样?”张文森也盯着父亲回答道。
“苦成啥样?”张父轻笑了一声,继而又语气沉重的说道:“你大大本来有三个儿子的。”
“啊?不是只有一个吗?在南方打工!”张文森吃惊道。
“三个!只是有两个已经没了!”父亲的语气愈发沉重。
“没了?”对于父亲尽量婉转的用词,张问森一时没反应过来。
“死了!”父亲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出了他最不愿说出的那两个字。
“怎么死的?”张问森不解问道。
说这话时,父亲的眼睛又望向了远方,彷佛那有一个人在跟他招手,而他正在努力的寻找那个人。
张问森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父亲口中的那段岁月,他没有经历,不知道该如何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