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冯跃转身回到学校,顾衬已经把两间宿舍收拾出来,让冯跃和周雨安心住下。
“冯跃跟我说,你以前学过画画,上学的时候作文还得过奖,以后你就教孩子们美术课吧,我忙不开的时候你就代我教语文,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不用害怕。”
顾衬拿着一本教材交给周雨,书里满满的都是这些年顾衬教学的笔记,和一些与小孩子相处的心得,文人带着书墨的气质安抚了周雨有些紧张的心。
冯跃笑起来,看着顾衬:“顾老师对我有什么安排吗?”
顾衬不知道怎么安置他,索性说:“你就当体育老师吧,教孩子们打篮球,然后修修课桌椅什么的。”
好嘛,直接把他变成勤杂工了。
村里的孩子成天漫山遍野的跑,小腿肌肉格外发达,要真是比拼起来,恐怕比他体力还要好呢。
冯跃看着他说:“我觉得后坡的小树能活,就代表这里的水土还是可以种活的,所以我想先拿一些土壤标本送检,要是能请一个专家来看看就更好了。”
“专家只有在很多年前刚刚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来过,也陆陆续续的采集过标本,可是之前那些标本……”
冯跃摆摆手,不在乎的说:“我知道,我在这方面虽然没有什么人脉……”
“但是我有钱啊!”
最后这句让顾衬和周雨同时翻了个白眼,顾衬顺手把篮球砸在他背上。
现实凡尔赛,突然想孤立他怎么办,在线等!
冯跃并不担心拿不到检测结果,公立机构要走流程等审批,耗费时间长,但是还有大把的私人检测机构,有钱就能拿到结果。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好巧不巧,咱们冯跃大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冯跃想了一圈,他有个发小林歇现在就职在一家检测机构,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土壤检测的业务,只好举着手机爬到土坡上找信号打电话。
接通的时候,没等冯跃开口,那边就是一句雾草。
“哥们你上哪去了啊?这电话也打不通,连个消息都没有,叔叔阿姨都急疯了!都找到我这来了。”
冯跃一哽,自己走的匆忙,一直没给家里报平安,还是先给他说了这边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但是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要问你,你上班的地方能检测土壤吗?我在的这个地方常年种不活植物,只有一颗小树苗活了,所以我想看看是不是土地有问题。”
林歇满口答应:“没问题啊,但是我这可不便宜,检测的钱是你花还是他们村里花啊?”
冯跃想着这村里的情况,估计村委也没有余钱做检测,就说:“检测的钱我先花,以后再有其他费用再研究吧。”
“哥们你这好人好事做到xz去了,以前也没见你有这闲心啊。”
以前的冯跃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工作之外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
“等你来了就知道为什么了,这村子实在是……太惨了。”
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以前还挣扎过,但慢慢没有效果就开始躺平了,每天翻过一个山头去耕种,那边的村子不见得有多富裕,但至少能自给自足,比这里要好上太多了。
冯跃回去的时候,看见周雨坐在院子里一脸惆怅,跟她说话也不理人。
“怎么了这是?”
顾衬小声告诉他:“刚才珠拉来了,说明天就要嫁人了,周雨一下子就难受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去人家抢亲,那真是变成村民的公敌了。
“想要把人们的思念转变过来,就得从根本上改变问题,经济上不去,看不见来钱路,村民们是不会有变化的。”
冯跃看着大山外面的方向,问道:“上面没有拨款给修路吗?”
说起这个,顾衬又是一声叹息,无奈的揉着额头:“怎么没修过,难度大不说,咱们连青藏铁路都能修,这山路没什么修不了的,难就难在,村民根本不让。”
冯跃很诧异,要想富先修路,这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怎么村民宁可穷着也不让修。
“第一次动工的时候,赶上流感疫情爆发,工人倒下不少,又一连着下了三天的暴雨,村民就慌了,非说是惊动了神山,站在机器面前不让开工,僵持了好几天还是给搅黄了。”
“村民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连村支书也不管?”
冯跃有些不能理解他们的思想,饭都吃不上了,还惦记着神山,那暴雨明明是这里的横断山脉阻挡云团北上造成的高原山地气候,流感也不是从这里开始的,怎么就扯到神山震怒上了。
“村支书怎么没劝,挨家挨户做工作,但那些村民就是咬死了不肯同意,只要机器一动,他们就让老年人往车轱辘下面一躺,哪还有施工队敢动啊,村支书就算急上火,也没用啊。”
顾衬刚到的时候看见这件事,就不能理解,那些村民哭天抢地的拦着不让修,宁可每次出去都艰难的走山路,也绝对不让动大山一下。
冯跃有些苦恼,因为村民们对神山的敬畏已经不可理喻,到了就算与世隔绝,也心甘情愿的地步。
“可是想要种树,就得大规模的试验,一样要在山上动土。”冯跃担心村民的反应会像开山修路一样激烈,那种树计划就被会无限期搁置。
顾衬和冯跃到后坡上看那棵树苗沉默着,他们无法怪罪村民的不开化,那是在心里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化解的,村支书土生土长都没办法,他们两个外乡人即便尽力劝说也很有可能收效甚微。
树苗在阳光下舒展着枝丫,每一片叶子对这里来说都是珍贵的,绿油油的色彩与碎石砂地对比明显,生命就在这样的土壤里孕育出来,需要人们仔细呵护才得以存留。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才行,土壤检验的人明天就会出发,他们来之前,先去找村长聊一下吧。”
冯跃不喜欢这里的闭塞,盲目的堵住了人们对外界的认知,但他的力量太小了,老话讲,众人拾柴火焰高,要把村子改头换面起来,没有村民们的配合是不够的。
“好。”
顾衬守护这棵树,已经成为了习惯,如果能看见这里也是满山绿茵,那将是何等壮观开阔的场面。
珠拉结婚那天,顾衬做为老师带着冯跃和周雨去观礼,本想见识一下藏式婚礼,但没想到只有两块红布裹着房梁,门口围了一堆凑热闹的邻居,珠拉穿着一身还算隆重的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反倒是她阿妈脸上的皱纹笑的挤在一起,拉着珠拉的手往外走,看见冯跃和周雨的时候,脸色一下就变了。
把珠拉挡在身后,生怕他们上前抢人。
珠拉看见了周雨,被阿妈拉着踉跄的往前走,翻过那座山头,就是另一个要生活一辈子的村庄了。
珠拉回头看着周雨,蓦然一笑,那双眼睛含着热泪,恋恋不舍的看着周雨的方向。
就是这样一个笑容,让周雨彻底绷不住了,跑到没人的地方痛哭。
她知道那个笑的意义,是认命,是不再挣扎,是对贫穷和命运的妥协。
“别哭了,你改变不了她的。”冯跃捏着一张纸递过去。
周雨捂着眼睛哽咽:“那天,我明明已经抱住她了,我已经抓着她的手了。”
“那又能怎样,珠拉说了,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家,你也不可能替她阿妈做决定。”
“贫穷才是根源,你不是。”
冯跃看见了珠拉家院子里的那只羊,脖子上挂着红绳,就像套在珠拉身上的枷锁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就是将人一辈子关在不喜欢的地方,然后循环往复过着一样的生活。
周雨哭了一会,她想她这一生都忘不了珠拉最后的那个笑容,捏着纸团站起来,看着珠拉离开的方向,坚定的说:“我一定要改变这些女孩子的命运,要把她们送出大山。”
顾衬看着阴沉沉的天气,有些不好的预感,跟冯跃说:“你知道塑料大棚吗?”
冯跃点点头,:“见过一次,怎么了?”
“上回你说用塑料把树苗盖上我就一直在想,给它弄个大棚,不刮风的时候就打开,有风就把塑料合上,你觉得怎么样?”
说干就干,趁着还没起风,加快速度做出来,小树苗不高,并不需要太大的塑料棚。
但是冯跃和顾衬都不会做,对着图纸研究了半天,才勉强拼接出一个能用的,但是插进土里摇摇晃晃,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似的。
“唉,这真不是说做就做出来的。”冯跃拎着锤子有些感叹。
顾衬搬了很多大石头来,密实的压在四周多余的塑料布上:“先把今天对付过去,等天晴了咱在好好研究。”
吃过晚饭,天上乌云压境,从雪山顶上径直蔓延过来,看得人满眼压抑,带着水汽的山风呼啸而至。
“还真是被你说准了,这雨看上去不小啊。”
话音未落,雨点就砸在冯跃脸上,噼里啪啦的雨声在山谷蔓延。
冯跃披着雨衣冲进雨里,后坡上树苗被保护在塑料棚里,里面平和安静,没有风雨侵袭,检查了一圈没有漏瑜的地方,才安心回到宿舍。
躺在床上,冯跃翻看着白天下载的小说,即便没有网络也能看,手里捏着那张丝帕,这已经变成他下意识的动作。
“清明时节雨纷纷,细碎的雨线仿佛银针,悄然落在地上,我站在南山墓园,手里捧着一束雏菊,我将在今天把他带到爸爸面前,告诉他我们很恩爱,女儿已经找到了像您一样爱护我的男人……”
冯跃记得那天清明节,他已经答应了贺彤一起去给她父亲扫墓,但那天他并没有出现,贺彤回家的时候脸色阴沉,身上被雨水淋湿,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见面。”然后冯跃兴致勃勃的讲述了今天的谈判有多成功,忽略了贺彤越来越难看的神情。
从前他经常用应酬当做借口,一次次冰冷着贺彤等他回家的心,现在想想,真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雨幕深深,雏菊花瓣上凝结水滴,我独自走下墓园的台阶,很遗憾爸爸,他并没有来,这是第几次了呢?答应了又做不到,说好的约会永远迟到,这样的雨季已经持续太久了……”
冯跃看着文字,就能想象到当时的贺彤心里有多失望,宁可一路淋雨回家,也没有打电话催促一声,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她是否已经意识到,催促是没有用的,不会将他从应酬上拉回来,也不会弥补失约带来的遗憾。
“对不起……”
冯跃只能看着丝帕说出口此刻的歉意,今天去刷新微博,一样没有更新,已经半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
翻身准备睡觉,希望明天醒来,能看到雨过天晴,天地澄澈,树苗安稳。
“咚!咚咚咚!有人吗?”
冯跃被砸门声吵醒,外面的雨声势浩大,夹杂着有人呼喊的声音。
冯跃披上衣服开门,竟然是满身狼狈的林歇。
“你怎么这时候到了?快进来!”冯跃连忙把人往屋子里拉。
林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不只是我,还有叔叔阿姨。”
“什么?”冯跃怔愣了一下,爸妈都来了?
“来不及说了,你快跟我走,阿姨脚扭了摔下了山坡,叔叔在那等着呢,我是来找人救命的。”
冯跃心里咯噔一下,连雨衣都来不及穿,就跟着林歇跑出去,跑到大门又折返回来敲响了顾衬的门。
他对山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叫上顾衬以免迷路。
两人跟着林歇往山上跑,看着周围的环境,就在冯跃进村的时候走的山路上。
“你们到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这都半夜了还往山里走?”
冯跃踩了一脚泥泞,裤腿上都是溅起的泥点,下雨使山路湿滑,他们走起来都要小心,何况父母年事已高。
林歇身上的雨衣早就破了,打着冷战说:“打你手机打不通,正好遇见一个人说是村里的,能顺路带我们一程,但谁知道那人是个黑车骗子,拉了一半我看跟你给的定位对不上,就把我们扔下了,当时天已经快黑了,阿姨着急见你,执意进山,我和叔叔劝不住才跟进来的。”
“谁知道走到一半就开始下雨,阿姨一边走一边找信号给你打电话,脚上没踩稳,就把脚扭了,顺着山坡滑下去了。”
冯跃着急的往前走,手电在山路上四处寻找:“妈——爸——”
“叔叔阿姨——你们在哪呢——”
雨越下越急,冯跃心里慌乱,在山路上摔了一身泥,爬起来接着往前找,山里地势复杂,爸妈从未在这样的环境里待过,心里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