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失踪(2 / 2)
“这样,张文超,到了观音庙,你别说话,我问他,看他认识不认识你,他要是不认识你,你就别管这事儿了。你不知道,北沿儿的人,逮住他胡德元的人,也是这样,不是活埋就是开膛剖肚的。你管多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爷爷听了没有答话。他想,既然是指着名找他,一定是有亲戚关系,要不就是认识;就是不认识,也是彼此熟悉的人,不会是北沿儿的探子,因为我爷爷他和探子八竿子打不着。万一不认识,扭头走了,岂不害了一条人命。这可咋办呢?爷爷就想了个主意,到了那里,先叫老表,再递眼色;要是认识就不用说了。不过,万一弄错了咋办呢?爷爷边走边想主意。到了观音庙,二人进去,来到一个屋子跟前,那里有人看守,见是胡家人,说明来意,就把门打开了,让他俩进去。
刚进了门,从外面进到里边猛然看不清楚,里边倒是看清楚了来人。刚站定了,就听里边有人叫道:
“老表,你可来了,你快点儿救救我吧!我不是探子,我真的是来卖布的。”
还没有看清楚所谓探子的面目,里边就叫上老表了。原来这个卖布的,是我爷爷的一个远方亲戚,按辈分喊表哥。等爷爷看清了,也叫了一声老表。他们俩其实不常走动,只是双方家里有红白事的时候,才偶然相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是有了个眉目,爷爷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看,掌柜的,”爷爷对胡家兄弟说,“他是我的表弟,姑家的孩儿,他不是探子,他真是个卖布的。你再给胡掌柜的说说,放了他吧。我也不走,我用全家担保。”
“好,咱回去找德元叔说说吧。”
二次来到胡德元的家,胡德元原地不动地坐在太师椅里,看着二人进去,两只眼睛盯着,里边隐藏着的全是疑问和仇恨。他等着。
掌柜兄弟说道:“叔啊,我这回拿得准,这个人就是张文超的亲戚,我俩一进门就被他老表认出来了,这个人是他姑姑家的孩儿。是个种地的,他不是探子,是来卖布的。张文超拿他全家担保,你看叔,是不是把他放了?”
胡德元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的爷爷,看了半天,突然用手一直我爷爷说:“谁来担保他不是河北沿儿派来的探子?”
“叔啊,”掌柜兄弟笑了,看着胡德元再次解释,“叔啊,他是我哥家的伙计,是个老实人,我和我哥都能担保。你要是连他都当成了探子,那我也是探子了?叔啊,河北沿儿那么多的卖布的,不能都是坐探吧?”
掌柜兄弟也能说上几句,他们都是同门,这个土匪头子对于本族的人,还是要谦让几分,何况,胡清太在这一带的影响,比他胡德元要大得多,大善人的好名声在外,岂是他能比得了的。他看了看眼前这两个人,把脸拉下来,很不耐烦地说:
“明个再说吧。天也晚了,我回来再问问,让他先在庙里住一夜,明天放他回去。”
“那中啊,我回去跟俺哥说,就说咱叔很给面子,明天放人。”
胡德元“嗯嗯”着,明显有搪塞的意思,那意思是催着赶紧走开。
俩人出了胡德元家,往家里走去。路上,我爷爷还是不放心,他问掌他兄弟:“掌柜咧,他要是不放咋办哪?这个人真是俺老表啊。”
“不会不会,他说了,再问问,无非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哥说的事,一般他不敢不当回事儿。他也有用到我哥的时候。先回去,明天我们再去庙里看看,他总不能天天养活着他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一早,我爷爷就去了观音庙,进去看看,已经没有人了,人都不见了。爷爷心里纳闷,难道真的放走了?那为啥老表连个面都不见就走了呢?不行,爷爷又去找了胡老烧问情况,胡老烧也不知道。他说胡德元没有再让他去管这个人的事儿。爷爷又去找胡家掌柜的,胡家掌柜的弟兄俩都不知道这事的结果,更不知道那人的去向。爷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个好主意,后来,硬着头皮去找了胡德元。他来到胡德元家里,心里通通通乱跳,他不知道这个土匪头子会怎样对他。爷爷来到胡德元的堂屋,看见胡德元还在屋里坐着,就问:
“掌柜咧,我想问问俺老表的事儿,我今儿一早就去观音庙看了,没有见人,不知道他走了没有。我来问问胡掌柜咧。”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后来爷爷头上出了一层汗珠,他面对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个魔头就像是一头巨兽,不知道何时要吃人,何时要打盹,何时要玩耍。
胡德元翻翻眼皮睃了我爷爷一眼,半天才说:“走了。我不是说过放他走么,他一早就回老家去了。你没有见到他就对了,我对他说了,不叫他在这里多停,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哪。回老家去了。我说张啥?哦,张文超,不是看着你家掌柜的脸面,你老表走不了。我对你说,北沿儿来的,大多数都是探子,为了这事,我死了几个人了。原武咧,阳武咧,封丘咧,都说是卖布咧,没几个好人。还有一些打扮成要饭的,逃荒的,都是探子,都不是好人。叫我逮住,一个都不留。这叫一报还一报。不过,我看你不像坏人,你除外。要不,清太也不会叫你在他家里顶地。以后别管这种邪闲事,弄不好对你自己也不利,说不定人家是咋想你呢。走吧走吧,人早就到家了。回去吧。”说着,就朝外摆摆手,把我爷爷撵了出去。
我爷爷糊里糊涂地出了胡德元家的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凭直觉断定,胡德元在撒谎,在骗他,不然的话,老表不可能没有一点声响就走了。他默默走着,一直走到家里,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下来,继续抽他的旱烟袋,想着老表回到家里了或者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爷爷老表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直到了土改的时候,爷爷也没有听到一点老表的消息。爷爷心里一直很疑惑,不知道他的表弟到底走了没有。有时候,爷爷心里还埋怨表弟不懂礼数,连个招呼都不打。
为了这事,爷爷一连几天都不高兴,老是闷声不响地抽他的旱烟袋,奶奶跟他说话,他也是待理不理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东家为这事儿问过爷爷,爷爷也说不清楚。奶奶倒是说了一句让爷爷更是不安的话。奶奶说:
“这个姓胡的不是个人,说不定啊,老表被他连夜害了,埋到河滩里了,要不就是扔到黄河里了。要不,老表再不懂事也会来打罢招呼再走啊。”
爷爷吃了一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如果是在河北沿儿,到老表家里一问就知道了,可是,这隔河渡井的,先不说过河不方便,就是方便,想起那些恶人,也不敢回去呀。
爷爷表弟的失踪,成了全家心中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