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失踪(1 / 2)
爷爷给胡家当了长工,自己也租种了几亩地,一家人算是稳定下来。那时候,父亲的病也随着日子的好过,逐渐好转。小姑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自然是吃饱了玩儿,玩儿累了睡,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那时候,这一带常闹土匪,大多是胡德元这样的本地匪类,外面的土匪倒也不多见,本地土匪猖獗,外面的土匪也不敢来,都惧怕胡德元这个土匪祖宗。土匪也有领地意识,这有时候倒成了好事。他手下有几十个人,几十条枪,等于一个小队伍,只要他一声号令,一个游击队就拉起来了。据说他还有一挺歪把子机枪,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闹老日么,可能是从老日那里抢来的,或者是从那些散兵手里夺来的。肯定不是本村冯铁匠打的。他和河北岸的土匪有仇,不是河北岸的人惹了他,他还真不好惹,是他年年拉游击,到河北岸抢夺财物,杀人放火,这就结下了冤仇。他到河北岸去,北岸的土匪武装逮住他的人,也是个死;河北岸的人来到南岸,被他逮住,不论是干啥的,一律按坐探论处,拉到河滩里,不是活埋就是剖腹挖心,当下酒菜;还把人的生殖器割下来,用刺刀挑着,在街上转悠炫耀。说是烧成菜下酒了。河北岸的人好来南沿儿卖花布,就是自己织的,背个包袱过河来卖。冬天的时候,沿着冰凌来;秋天的时候,坐着渡船过河,在沿河各村走街串巷。我爷爷来到这里以后,发生过一件事,那是春天的事,爷爷的一个亲戚背着花布过河来卖,来的时候,好像听说了我爷爷给胡家顶地,是胡家长工,佃户。他来到东滩以后,不小心被胡德元的人逮住了,关在街东头的观音庙里。这一天,爷爷正在地里干活,村里有个叫胡老烧的来找我爷爷。大老远就开始叫喊起来:
“张文超张文超,你来我对你说个事儿。”
这个人大名不知道叫胡啥,也是胡家的人。他比爷爷年轻些,大概有三十出头,也是胡德元游击队成员,他和爷爷是在胡家油坊认识的。冬天没事儿的时候,如果胡德元要去拉游击,他就跟着去,傍着大树发点儿小财。放个火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这个人好放火,所以,村里的人给他起个外号叫胡老烧。眼睛有点儿小,据说枪法挺准。他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他发现爷爷老实能干,又不爱多管闲事,他俩关系走得挺近。
“啥事儿啊老胡?”爷爷跑得呼呼歇歇的,来到胡的跟前。对于这种人,爷爷是不敢怠慢的,这些人都相当于要命的黑白无常。
“我给你说个事儿,你老家有个亲戚来卖布了你知道不知道?”
“啥时候的事儿啊?哦,是不是前天才来到咱庄的?好像有个,咋啦?”
胡老烧左右看看无人,就眯着两只小眼睛说:“是夜个被逮住的,关在观音庙里。胡德元说他是北沿儿的探子。他背着一包花布,他说他认识你。他咋知道你在这住啊?”
我爷爷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真不知是咋回事儿。也可能是卖布的回去说了,前几天有几个老家的女人来卖单,我们见过面儿。他一个卖布的咋会被抓到观音庙里啊?”
胡老烧朝爷爷招招手小声说:“我对你说,夜个胡德元把我叫去了,说逮住北沿儿探子了,关到观音庙里,明一早就拉到河滩里活埋。这个活儿他叫我去做,我去了一趟观音庙,那个人见我就哭,说他不是探子,还说认识你,你们两家还是亲戚。他叫我给你捎个信儿,说说情,救救他,我这就来找你了。你看这个事儿咋弄吧。”
我爷爷听完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更不知道应该怎样救他。他想了半天,这才悄悄地对胡老烧说:“兄弟,我确实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他要说是俺家亲戚,肯定就是了。既然是亲戚,你看这样中不中,你带我去看看咋样儿?”
胡老烧想了半天,露出为难的样子,仰脸看看天说:“张文超,你也知道,胡德元是俺的头,队长,北沿儿的人杀了俺胡家好几个人,对北沿儿的探子,一个都不能留。他说是探子,我说不是,信谁?你要是能证明一下,估计他有点儿活路。你想去看看,我看不用。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找胡清太,叫他找个人跟你去,直接找胡德元说说,可能会有点儿活路儿。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底下你看事儿办吧。反正你记住,明儿一早就拉河滩里了。”说罢,转身向庄里走去。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既然胡老烧说了,肯定不会是假的。我爷爷也顾不得干活了,扛着锄头往庄里走。来到家里,先去找了胡家的大管家,把这事儿说了,管家领着爷爷去找了掌柜的,掌柜的就叫来一个他本家兄弟,领着我爷爷去找胡德元讲情。
说起胡德元其人,据俺庄王春海了解,原先他也是个苦命人,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可是,他也是个要强的人,家里也置买了一些了田产。他脾气暴躁,有些江湖义气,方圆几十里,延长到开封城以西,结交很多不三不四的人。老日来时,黄河发大水,淹了不少庄稼和村庄,水退下以后,地边不明显,他在河滩里圈占了不少土地。对于他的霸道行为,当时庄里魏家汪家卢家都颇有微词,对其心生怨恨,意欲除之,就把他举报到老日的宪兵队里。当时这一带的治安归日伪政权管辖,并设立了维持会。维持会的一个头目是胡德元的把兄弟老二,他骑着马连夜去给胡德元送信,来到东滩找到胡德元说:“老三,你跑吧,有人告你,说你霸占土地,老日要治你的罪。”胡德元就跑了。跑到北沿儿原武阳武一带,他就在那一带伙同一个姓刘的,拉起了一支游击队,当地人都叫“胡刘团”。在黄河两岸横行霸道,起票劫路,无恶不作。最后这一帮子人就成了气候,发展到好几十个人。他从河北岸回到南岸以后,那就是士别三日了,谁也不敢招惹与他。谁招惹他他就和谁干,包括日伪人员。要不我们这厢的人到现在还说他也抗日呢。他暗中安排,把卢家的一个人起了票,被起的人叫卢文杰,当时大概只有十几岁。后来,经本村魏家一个头面人物说票,双方商定,拿出两千大洋放人。谁知,当时关卢文杰的黑屋里有个草垛,这个草垛从外面可以取草,墙上有个窟窿。卢文杰趁人不备,就把那个草垛掏空,夜里钻出来逃跑了。当然,这两千块大洋也就泡汤了。后来,卢文杰一直活到八十多岁去世。不过,这次起票事件,胡德元一直没有出面,都是他的手下干的。到现在卢家人也不说是他干的。东滩的一些年轻人眼看着胡德元成了气候,就跟着他干,不少人都成了胡刘团的成员。
我爷爷随着掌柜家的人来到胡德元家里,他家是一个长方形的大院子,堂屋盖得有些气派,胡德元在家里坐着喝茶。他这人既是土匪,也是一个有田产的财东家。他当土匪一是被逼无奈,二是为了寻找刺激,彰显他家的威风。
胡德元坐着没动,眯着小眼睛问胡家人:“爷们儿,你来找我有啥事儿啊?”可能那个人比他的辈分小,元字辈是胡家的高辈分。
那人说话了:“是那叔唉,这个是俺哥家的帮工张文超,原武人,逃荒来到咱庄儿了。俺哥那个好管闲事劲儿你知道,就好行好,一说就收留了他。张文超这人老实能干,在俺哥家的油坊里做油,都可赞成。他说他有个亲戚来卖布,被关到观音庙里,他担心弄误会了,想来说和说和,担保一下。你看叔,这个事儿咋弄?”
胡德元看了一会儿爷爷,喝了一口茶问:“你是张文超?你是张文超?你给胡清太顶地?你是原武咧?你啥时候来到俺庄了?”
我爷爷都一一回答,完了,听着胡德元的下文。
“张文超,我问你,他是你家啥亲戚?”
我爷爷还是如实回答:“我还没有见到人,他自己说了俺是亲戚,这是他让人给我捎信儿了,我这才来找你了。我得见到他本人才能知道是啥亲戚。”
胡德元把手一挥说:“你这是胡球扯!哪有这样说事儿的?不中。”一口回绝了。
既然把话说绝了,我爷爷也不敢多言,扭头看了一眼胡清太的兄弟,用眼神询问求助。
“是这叔唉,”说客再做进一步的努力,朝前走了一步,带着笑说起来,“你看,既然是俺哥叫我来说这事儿了,就这样回去,我也不好回话。一会儿说不定亲自来了,净是给你添麻烦。还不如这样,你叫我领着张文超去观音庙里看看,要是不认识,随你怎样处置。要是真是近亲戚,你就给我哥一个面子,放了他。万一有事儿,有张文超一家担保,你不用担心。你看中不中叔?”
胡德元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用手指点着他的本家侄子说:“我算是服了你们弟兄了,啥事儿都管,早晚你们要吃这上面的亏。去吧,看看吧,不认识就别管那么多邪闲事儿。他北沿儿的人逮住咱的人可是不会心慈手软。”
“好好,我领着张文超去看看,一会儿咱爷俩再说话。”
说完,我爷爷他俩径直奔了观音庙。走到半道上,胡家兄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