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恶鬼初生(2)(2 / 2)
李夏突然有些悚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此时此刻,风轻轻吹走了月上的薄云,露出一轮光滑的皎月。店铺前的青石板路,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宛若锁魂的无常游行!
“月圆夜下群星枯,罗生漫路百鬼行。西京此去多少路,只道血月同归途。”李夏喃喃低语道,他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孙佚与眼前这个看似疯子的天才少年结下了梁子。孙佚是斩鬼门的人,所谓斩鬼,便是要除尽世间所有流落于人间作恶的恶鬼。圆月下,百鬼夜行,也包括这个双重人格的村汉。怪不得会在这么晚看到他因为他知道:只有在变成恶鬼的时候,自己才有与孙佚一战之力;看似闲聊,实则他一步步将自己拖入深渊,他让李夏明白:只有与他联手,才能有一线生机。
所谓恶鬼,是指身怀恶鬼气运的人,在激发恶鬼命后的存在。世间讲究权衡与相克,不乏一降生便身怀一国气运的圣君贤王,也不缺六窍七孔全开的武道天才;自然也少不了贪婪嗜血的人间异类。拥有恶鬼命的人往往都会拥有另一幅面孔以应对正常生活,在满月下会转变为自己最初的模样;据一些古老的典籍记载:恶鬼仍保留有最后的一丝理智,这点理智却不曾激起他们的人性。恶鬼不需要怜悯,制服这般乱象的办法唯有比他们更凶残;而斩鬼门最初的创立初衷,便是为斩尽世间恶鬼而生的。李夏轻叹一声,若是顾全大义,这场战便不得不避开了。两边都不相帮,独自隐匿好像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脚步声越来越近,后知后觉地,酒家里除了他和黄滔,已经空无一人。黄滔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喝下,熄灭了屋子里的所有烛火;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享受着月华扑打到脸上的愉悦感。他的脸、唇愈发苍白,头发从乱糟糟的卷发慢慢变得直滑,自然垂下,恍惚间有一种女子柔弱的美感。可是这种美感,却是致命的。
孙佚右手持刀,黑色无华的刀锋自然垂下,若非月色太亮,李夏甚至都发觉不到他手中的利刃。他一步步走近,像是每一处落脚点都踩在心口,给予二人莫名的压迫。没有任何花哨,也没有像自己与刘凌交手前言语间的试探,黄滔尖啸一声,握紧桌下藏着的长剑,扑向与他对冲的孙佚。
“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吗?”孙佚架刀,挥砍,伴随着“乓”的一声脆响,两人迅速分开;只是在黄滔刚落地的刹那,孙佚后脚跟就已蹬地,再度发力,身影如同一发箭矢直射向眼前的恶鬼。黄滔仓促间,长剑横亘在胸前,抵御住孙佚紧随而至的一记直刺后,往窗口方向向后跃动,且战且退。李夏轻叹一声,早先一步跃出,反复横跳下,最后选择一处还算安全的屋檐,平静地看着二人的战斗。可以看出,两个人的体术与力量都大差不差,但差距是可见的。黄滔并没有剑法,也缺乏体术借力打力的经验;而孙佚作为斩鬼门的唯一后人,其所学习的《斩鬼纲》作为一门古法,即使年少的孙佚未能领悟完全,但也并非一个初生的恶鬼可以比拟的。
一旦孙佚适应了黄滔的路数,在一些情况下使出合适的古法,便足以彻底打死局面。此时的他并非不打算出手,只是在孙佚走近来之前,黄滔和他说:给他一点时间,若是孙佚拔出第二把剑、亦或是情况不对再出手。而贸然加入战斗,黄滔可能会失去专注,进而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实力,这对局势的发展是致命的。
“斩鬼纲·摩多渡海!”见两者拉开了距离,抬头望向站在屋檐微微喘息的恶鬼,孙佚改为双手持刀,使出了今夜的古法第一式。摩多渡海作为《斩鬼纲》第一门刀法,适用于迅速拉近敌我双方的距离,且无视大多地形。不论是居高临下,亦或是攻城登关,摩多渡海可以震荡空间节点,借身于手中的斩鬼刀——阴儡——穿梭于虚空,迅速拉近了孙佚与刘凌的距离。李夏轻叹一声,取下古琴,架起手顺势一拨,激荡开一道剑气,震开了蓄势待发的孙佚,为黄滔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琴师,不要来淌这趟浑水。”孙佚言语简短冷厉,他扭头看向坐在屋檐上的李夏,阴儡直指着他,“被我近身,你可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被迫卷入罢了。”李夏朗然笑道,“更何况,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几个呼吸间,黄滔已经恢复了体力,调整好呼吸,再一次发力冲向刀锋还未收回来的孙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孙佚迫不得已在仓促间挥刀格挡,气势同力量自然少了三分;黄滔一击得逞,不再退后,反而借助一剑接一剑,层层叠叠的气势盖过了刚刚占了上风的孙佚。密集的攻击压迫孙佚艰难地喘息,在时间间隙中,古法的蓄力被一次次打断;优势似乎在扳回如果能这般压制住孙佚不需要自己出手,便再好不过了。李夏这般想着。然而,接下来的局面瞬息发生变化,打碎了李夏的幻想。两千年来,作为抵御住祖殿称霸中原的中流砥柱般的存在,斩鬼门的实力显露给世人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而作为斩鬼门唯一的传人,孙佚又岂会平凡?
孙佚面无表情的脸罕见的露出凝重的神色,黄滔再一刀切入时,孙佚凭借阴儡再次格挡开黄滔的扑击;然后趁黄滔收力准备再叠上攻势时,他火速拔出了另一把刀。血红色的剑鞘,血红色的刀刃,以及孙佚血红色的右眼瞳。
阳神——出鞘!
虽然因为拔刀的间隙,挨了黄滔仓促的一刀,肩膀上被划开一道小口;但对局势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两千岁岁,与斩鬼门关系匪浅的人都知道:阳神出鞘,万鬼悔生!一旦斩鬼人拔出了阳神,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因为阳神的出鞘,需要损耗斩鬼人的血气,若是不能完成目的,便会留下心魔,乱了自身修为。
李夏的脸色从未如此凝重过,一个初生的恶鬼而已啊他没想到的是,孙佚居然动了真格。
孙佚慢吞吞地解下腰间的玉瓶,??倒出其中一个;暗红色的血液低落在剑身上,让这把鬼切愈发噬人。这瓶血并非他人的血,而是每一年的中元那天,从孙佚身上放出并一点点收集而成的。在阴历里,阴气最盛的时日,放出阳气最盛的血,在不知哪位先祖的机缘巧合之中,发现了自然权衡调和下,阴阳相融的血足以抵消激发阳神所损耗的气血。与此同时,也可以引发阳神的最大威力,为进一步达成自己的目的,仿佛是量身定制的一般。
“不理解?”孙佚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李夏,“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没猜错,你手中的应该是祖器‘夜鼬’吧?祖殿法门的武器,在你手上,不杀了你我很难过意得去。”他后半句话是对黄滔说的。
“我不清楚什么,是祖殿!”黄滔的目光投射而来,“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呢?斩鬼斩鬼,久而久之只听得惯鬼话吗?”他耸了耸肩,捂着嘴狂笑;仿佛有什么非常值得开心的大事一般,而恶鬼的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他不进入最后的癫狂。孙佚摇了摇头,“祖殿法门寺的古兵,不会外传。我父亲,就是被这把剑重伤而死的;我不会看拙眼。”他一手举起阳神,一手握紧阴儡,朝黄滔步步紧逼。
“那就来啊!来,替你的父亲报仇吧!我便是死,也不会让我在路上孤单的。孙佚,来陪我吧”黄滔捂着脸大笑;在电光火石之际,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举起剑,朝自己的小腹来了,狠狠插入!血从黄滔的嘴角流出,他艰难的低下头看了一眼伤口,再抬头迎合上孙佚冰冷又带有一丝疑惑的眼神;嘴角勾抹出一道嘲讽。黄滔咬着牙,将剑再度拔出来,带起大片的血花,在冷夜里肆意绽放。
黄滔仰天长啸,小腹处的血液突然凝固,甚至连伤口都在迅速愈合;他的双眼逐渐被血色填满,衬托之下是更加苍白的脸色。刹那间,最令孙佚感到不安的是极速飞涨的气势,恶鬼此时的实力,恐怕业已可以与他媲美。
有意思多了孙佚握紧双刀,盎然的战意冲天而起;摩多渡海震荡着空间节点,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真正的战斗,在云沽寂静的街巷上爆发开来了
“这是祖殿的古法。难道他真的如孙佚所言,是祖殿的法门吗?”李夏皱紧了眉头。
“鬼骨·浮生乱卦,通过自残损耗气血,激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只是相对先前见识过的而言,这威力也太大了些是恶鬼气运的加持?”突兀地,紫袍男子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的身影在月色的照耀下略显虚浮。由于孙佚的有意避免在坊市里造成损伤,两人的战场逐渐往河滩的阶地靠拢;而这也正和李夏心意——这样子乘机溜走,逃离这个身不由己的漩涡便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了。
祖殿虽说也算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从心底上讲,祖殿与李夏并没有直接的冲突。他不想和孙佚撕破脸,也不想和祖殿结仇;家国大事也好,个人恩怨也罢,在这些之前,李夏从来都是以先确保自身与周围在意的人的安危为首选的。他记得在岭南,童年时期的私塾里,有个先生曾和他讲过:“意欲成事,必先成己;成己之道,即是护周身人之安危,保其温饱无虞;唯做到成己,方能成大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以这种方式待人接物,从岭南,到京城,再到荆州。但有句话说的很在理:人生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的人生。当祖殿对他和殷成烟伸出獠牙时,背后已无路可退。李夏才知道,有些事并非如愿以偿般所想所期;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刻,也该学会吹起博起反击的号角,对其图穷匕见。
“祖殿啊。老朋友了。”紫袍男子轻声感慨,话语间却已带着李夏远离了战场,“你心弦没练好,对上那个拿刀的没有胜算,干脆就先开溜吧。省的你给那个恶鬼添麻烦。”
“他走的掉吗?”李夏皱着眉,有些担忧。
“别小瞧恶鬼。”紫袍男子冷哼一声,“先去梦里把心弦练好,老夫帮你守夜。”
“这么好心?”
“怕你死了,我也会魂飞魄散。给你练习了‘心弦’,我留下的印记太多了,已经引起了天地的感知;再度沉眠已经晚了干脆就帮你帮到底了。”
梁英乾越四年的十月,李夏再度踏上了泊在岸边的小船;他挤着船夫,一起靠在船桨边,抬眼看着东方逐渐升起的旭日。水面宛若一扇镜子,好似隔开了水天,又好似将它们牢牢扣紧;云为水带来朝霞,水为云送去浮槎、轻舟,以及满载美梦的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