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晚萤浮烟(1)(1 / 2)
“久眠初醒,笺与天公,似有浮槎,载梦为魂。天河初歇,窗檐残存有几滴水珠,几份露华。转悠悠,潺潺东水临耳,却见青山与卿,花开花落、年又复年
“羁鸟归巢,人定黄昏;许这悠悠转转的夕阳,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将今日最后一抹阳光,打进了几尺窗台,几方深闺。大梦初醒,却忘掉来世前生,只是曾记一场大火,一个拥我入怀的男子,一个陌生的、好似属于自己的名字。许久了,他靠着古琴坐在床边沉沉睡去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他被我起身的声响惊醒,抬眼看来,那时候,我便在想,四目相触间,我这一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淌过了罢”
许多年后,一个叫殷成烟的女子,迎着漫山遍野的茶花,提笔一字一句,追忆她与他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那时候也如今天的天气一般,雨过初晴,夕阳西山。
殷成烟盯着坐在地上的男子,她发现这个男人也在看她。他的眼神里藏着难以察觉的爱意以及释怀。这令她很疑惑,也夹杂着几分惶恐。
“醒了?要吃点什么吗?”他轻声问道。
殷成烟迟疑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但可以给我一杯水吗?麻烦你了。”
刚站起来的身影在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的瞬间突然僵硬,但李夏还是先给女孩倒了一杯水;玉石盏晶莹剔透,杯中的水面倒映出他紧缩的眉目。李夏双手捧着一杯水,缓缓地递给了她,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像小鹿濯水一般喝下;殷成烟不时抬起眼皮打量着男人,等待这个奇怪的男人开口。
“不记得我啦?”等她喝完,李夏轻声问道。
“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她皱了皱琼鼻,作出努力回忆的模样,“兴许是在梦里罢。”
“梦里?”李夏饶有兴致地问道。
“对呀,我记得,记得”她突然有些难过地出声,“可我好多都不记得了。明明是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我只记得一场大火,以及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嘴里有血,抱着我的时候染红了我的上衣,还和我妮妮喃喃什么”
“别想啦,你都说了这是个梦,梦醒了就没事了。”男孩摸了摸她的头,“饿不饿?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东想西。”黄昏后的江心小院,偶尔传来男孩的轻笑声,但更多的是女孩柔软的低语与时不时被逗乐发出的铃音般的笑声;有时无忧无虑得像是个垂髫少女,七八岁的年纪对什么都不会想多;有时又有些及笄之年平常人家待嫁的少女一般,有了几分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愁怨当李夏询问到身世问题时,沮丧和失落会凝聚在她脸上,却总是道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张嘴。”
“啊好甜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食?”
“我是你哥,从小带你带大的,你什么我不知道。”
“哦哦。”她吃一口番茄就就一口刚煮好的清水素面,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话。看来应该是真的很熟悉的人,才知道我很喜欢吃面和番茄羹殷成烟眨巴眨巴眼睛,在心里想着。“哥,你怎么不吃呀?”
“吃过了。成烟,等会别太早睡,你还要喝药,记得不?”
“记得了记得了,好啰嗦呀你。”殷成烟嘟起小嘴,向外瞥了一眼,“哥,你自己去忙活吧;让嫂子喂我喝药就好。”
“你又想从嫂嗯?哪来的嫂子?”李夏知道,她意指的是刚刚进来看过她,又出去给她煮了一碗清水素面的江萤,顿时感到头大。
“去吧去吧,我想陪嫂子多讲几句话;不要偷听哦。”她轻轻把男孩从床上推走;李夏无奈,替她点亮了床头的烛火,收拾好吃剩的饭菜和碗筷,走了出去。拨开珠帘,差点撞到躲在帘后偷听、满脸通红的江萤。
“等会不要给她的药里加糖,大夫叮嘱过的,糖会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不利于她的恢复。”
江萤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李夏又开口解释:“她失忆了。为了不让她以后说漏嘴被别人怀疑,也为了给她多一点安全感,我说了我是她的哥哥。至于嫂子的事,是她先入为主了,你等会给她解释清楚吧。”
“我我不是想说这个。只是看到你们的样子,许是天公不作美;你本来可以就此脱身,带她双宿双飞的。”江萤抬起头来,却见她眼眶微微发红,橘黄色的明灯打在她脸上,更显憔悴与销骨。
“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李夏揉了揉她的头,“今晚可能会有点吵,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随意出来。好了去陪陪她吧。”
目送江萤走进房里,他才转过身,迎着初升的皎月,踏入了荒芜的庭院中。雨后的晚风飒爽清凉,树荫下还裹挟有丝丝水汽和凉意,蝉似乎还长眠在滂沱大雨里未曾苏醒,看来今晚是个难得的仲夏夜。
醉月大轩的夜晚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尽管经历过昨夜的宵禁与内城的火拼,但肃杀的气氛与禁军接管城防的铁血并没有笼罩这座城市太久。当醉月阁的华灯亮起,接管这里的将会是夜晚和红裙舞袖,彩绫笙歌。
虽然小院坐落在醉月楼里,但此处远离楚枫江,摆脱了最喧嚣繁华的中央旋涡,留给夜晚的只有寂静与幽空。这里是醉月内阁,居住的是洛珊璃清馆下的姑娘及其家属;也正由于是清倌人,少却红馆的风流俗尘的困扰,在姑娘们回来之前,这里都会很安静。而住在这里的客人,显然也是看中了这点。
风萧萧,卷起院里的黄叶;一道剑光从中掠过,随后是千百道剑光,在皓月之下闪烁。舞剑者身影灵动,脚步变换间,他一剑一剑隔空劈砍在叶丛里,每一个起落都带起一道剑光,一落枝条。很难有人看得出来,他不仅是在舞剑,还是在替这株古树修枝剪叶。
“苍天擎枯榕,瀚海渡蹉跎。人力之渺难撼天地,人力之伟易碎山河。”剑客一步一句,手起剑落,随着起势的陡然攀升,猛地,他低喝一声,万道剑影九九归一,聚于一点,向黑暗刺出。只听得“乓”的一声,隐匿在其中的人拔出佩刀,仓促地接下这一击来。
“精彩,精彩。”隐匿的人影从屋檐上翻身落下,“行如苍龙,动若蛟蛇;势如戾虎,疾如惊鸿。许郎中这一剑,饱蕴自然之力,还是我吃了亏。”
“钦差大人不在烟云台赴宴,跑到我这儿来,实在让人难以不提防一二。”暂住在这里的正是许鸿,他往后一跃,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来人正是京城此次派下来调查荆海郡王谋乱的紫品麒麟光禄钦差——谢亨。他换上的紫品光禄袍,每走一步,月华打在麒麟不同的部位,像有一尾瑞兽在身旁缠飞腾跃;一改之前红袍花花公子般的形象,此时的他举手投足间,显露出一个钦差的气势同威仪。
“你,去过那处小岛,为乱党治病了。”
“治病救人,是医者的事;抓捕乱党,是你的事。我干好了本职,钦差你没有。”许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谢亨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呢?荆州的天,我大可呼风唤雨,你想拉我下水,未免太天真了吧。”谢亨手腕下垂,单手持剑,不急不缓地朝许鸿走来。却见许鸿瞥了他一眼,反手从腰间将一个葫芦摘下,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而另一只手持剑,将剑锋下垂,显然并不打算起斗。
“说吧,找个郎中干什么。我想以我们的交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还是能干点事的。”许鸿盖好酒囊,淡淡地道。
“两件事。第一件呢,我要见到浮烟郡主以及了解到她的病情,方便为后续的调查做准备;”谢亨收起了剑,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二件呢今晚请你出去喝酒。”
“去哪?”
“白光塔。”
许鸿凝了凝神,他坐在树下的石桌上,点亮了镶嵌在石陇里的烛灯。“去那里做什么?也是为缉拿乱党做准备?”
“因为一本经书;”谢亨轻吸一口气,“正是因为这本经书,才会引起荆海郡王的铤而走险,才会勾出李雄的野心。在京城出发前夕,蔡老相公和我说过,此行最关键的就是这本经书。朝廷、李雄、荆海;甚至那个琴师,都有可能冲着它来的。”
“所以,你是怀疑,经书藏在白光塔里?荆海会蠢到这种地步吗?”许鸿皱眉。
“我想的是,现在荆州里最安全的地方也正是此处。我们想得到,李雄也想得到;”谢亨在原地踱来踱去,“他今早业已将荆海送出了荆州;昨天夜里兴许便已从荆海嘴里撬开了点什么。而今日他一直都在江家整理案牍,最好的时机便是在今夜。不论如何,换做是我,也总该放手一搏。”
“那本经书,是叫《星卦》吧?”许鸿问道,“能引起你们这般重视的,莫非是从未面世的流失之法?”
“荆海哪里那么大能耐;我猜测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那些早已泯灭在漫漫长河里的一小分支吧。”谢亨轻吐一口气,“据我推测,有可能是《北海卦》、《梅卦》、《浮生卦》其中之一。
“前两者业已失落千年,后者一直在荆楚之地流传,却也难见其踪,只是比前两者更有一点存世依据罢了。得到这当中的任何一卦,都足以掀起不小的波澜。为了得到它们,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一次。”
“让李雄拿到,和让你拿到,不都是朝廷的吗?你是担心李雄会私吞?”许鸿好奇地说道。
谢亨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这当中,可就大有门道了。李雄身为南镇抚长官,平素里是没有机会插手北方的事务的;而他在京城的靠山,是前朝左相何钦,这个人与蔡老相公一样,都是自元帝朝拜相,而今仍硕果累累的苍天大树。鲜有人知的是,在元帝朝的泰光事件发生后,何钦退相的真实缘由。
“祁连之战,北匈久攻七日不下,祁连刺史史旗云贪功冒进,趁北匈人数不敌粱军,做出了在城外排兵、布九宫阵的决策。被帝江顺势打碎空间节点,全盘推覆;帝江的出现并不是一支奇兵,在前两日,上官家的斥候便已刺探到情报,并上报给一手负责祁连战事的何钦。你认为,两天的时间,够不够从京城赶到祁连?
“答案是显然的;甚至不用八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都可以在史旗云出阵前将军情送到。此战过后,祁连八万精卒全军覆没,祁连失守,史旗云自杀。然而,这只是元帝朝泰光战役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