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晚萤浮烟(1)(2 / 2)
“欲下京城,必先破慈云。慈云雄关百丈,由当今禁军金龙御帅王雄挂帅,旗下青龙将玉山、慈云太守皇甫白光都非等闲之辈。然而出乎意料,北匈并没有打算强攻慈云,反而兜兜转转,在泰光三十一年九月二十,拿下祁连十日后,兵临幽云。许鸿,你去过幽云吗?”谢亨突然发问。
“没有。但有打算,赶在冬季之前去一趟;听说每逢深冬,幽蓟两州会冻死很多人。”
“对啊,那个冬季,也冻死了很多人”谢亨微微颔首,看向扑朔的繁星与残月,“说点正事了。幽云郡顶住北匈的第一波冲击后业已摇摇欲坠;作为不重点设防的地方,幽云郡王手下的兵力甚至还不如武桐隘那么多。勉强守到十一月,变故突生了。
“幽云刺史周勇打开了幽云的空间日晷,被帝江探查到日晷的实况,洞悉了整个幽云的兵力布防以及幽云郡王的驻地;直接夜袭强攻郡王所在的西城门。后来的战况,幽云失守,大梁丧失了对关外的控制。这一切的背后,指向两次失误,以及一个人——何钦。在战后清算,元帝下罪己诏,并且暗中打算派人彻查左相时,突然在宫内驾崩;那一日,宫里的明光将军,是李雄。李雄,又是何钦的门生。”
“所以你怀疑整个左相一系,都已经有了问题?”许鸿问道。
“呵。事后,何钦提出辞呈,可接手相位的人,还是与他关系匪浅的门生。”谢亨缓了一口气,再度说道:“李雄肯定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心急火燎地将荆海郡王送去京城,又处处派人掣肘我、将禁军调出内城。所以,今夜的白光塔将会是一个突破口;这个也是我此次南下的另一个意图。”
“这事毕了,你还有什么打算吗?收回禁军、继续彻查荆海和浮烟郡主、发文缉捕琴师;似乎都不是那么符合你的性格。”许鸿给他倒了一杯酒。
“有机会去会会那个琴师的。能和刘凌过招的人,我觉得还挺有意思。”谢亨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起身离开,“我负责回去拖住李雄,那边交给你了。相信以你的身手,不需要我在你被抓之后偷偷把你劫出来。”麒麟吞月而隐,几个起落消失在许鸿的视线里。
“真是劳碌命啊;唉算了,还完这个人情,该去幽蓟躲躲了。”许鸿喃喃自语,“至于是哪一卦,都和我没甚干系啦。”他的语气轻浮,似是调侃,似是嘲讽。
“见字如晤
经过几日的奔波,在东躲xz之中所幸寻到一处安身之所;为了不遭他人怀疑,也为了少让你操心,荆州便也少去了。今日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有兴致提笔与你叨唠一二。
不知不觉间夏季已淌过,将近尾声之时,我也许错过了荆州的花期,但令人惊喜的是,白烟馆的萤火似乎相较往年偏晚了些;入秋的几日,若是成烟病情好转,或许可以让你们姐妹相约萤光谷。只是要先解释清楚罢
江萤问我,要是成烟再也记不起我怎么办?我和她说,哪里来那么悲情的事呢;又不是曾科在写书。念及他,许久未见,若有机会,可一道过去看看他。听说云梦泽几十亩的良田,都给他糟蹋了拿去种香蒲和蒹葭;风抚白浪,街天一色,怪想念前些年和他坐而论醉的时光了。
对了,说说正事罢。若是方便,成烟与江萤,便先留在你这了;先避一避风波吧,过些时日,再作打算。至于离开的缘由,除了打不过刘凌那厮,还有另一个就是我听够了成烟梦里的哭诉与绝望,我要自己找出个缘由。
好了,就这样吧,金秋再见。
洛珊璃亲启”
时间静静地流逝,大川滚滚不息,属于浴火焚天的那一夜的记忆,很多的早已暂时地抛诸脑后;唯独记得请的几个人,相比这如织的人流,有如蜃楼海沙一般,渺不可查。在九月金秋的某一个清晨,醉月楼的清馆迎来了新人——谨慎的江萤、以及无邪开朗的殷成烟。
“抬腿,收腹;这个动作应该在这里以后再挺胸对,开始转。一二、一二;好。”一间小楼的阁层里,淡淡的檀香熏陶着这间不大不小的木式小阁;几丈见方的舞台上,几个身影随着台下管弦乐师的旋律翩翩起舞,与学员们黑色的紧身舞衣不同的,一个着桃红色长裙的女子手执一把量尺,对台上对女孩们对动作做出指点。
“成烟,这个动作你做的最好;给同学们讲讲你的领会吧?”教习舞蹈的先生对其中一个女孩点点头,问道。
“嗷,先生我很累了;可以让成烟歇一歇嘛。”被点名的女孩正是前些日子被卷入漩涡里、引得多方关注的浮烟郡主;自从被哥哥送到这里来学舞,洛珊璃惊讶地发现:这个郡主无论是身体柔韧,亦或者是身体平衡感都出乎意料的好,一样的舞蹈练习起来,别人五天的熟练度,殷成烟却只需要三天便可达到相差无几的程度。只是令洛珊璃这位导师头疼的是,即使是失忆以后,殷成烟骨子里属于郡主的高贵与吃不了苦还是保留下来。这才有眼前这一幕来。
殷成烟嘟了嘟嘴,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姐妹——之前误以为是哥哥的娘子闹了个大乌龙后,却像一个姐姐照顾她的江萤;江萤无可奈何地瞥了妹妹一眼,轻叹一声,微微福身道:“先生,不知道可否让我一试?这样也可纠出我更多的不足,供同学们参考参考。”
洛珊璃白了一眼嘟嘴扮可怜的殷成烟,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这位江家的罪女,她的动作要领掌握的比起殷成烟也是只快不慢,但可能由于出身方面的不足,江萤的舞蹈反而没有殷成烟的灵气和高雅。“好,让你来吧。大家好好看。”
一舞弄清影,轻抚游龙来。翩翩仙子立,恍到宴蟠桃。江萤的身影随乐师的管弦呕哑起伏、摇摆、转圄;落下至升起,波荡到平息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唯独除了殷成烟。她也在看江萤,却并非将注意放在手脚上,反而盯着姐姐的脸庞发呆。
洛珊璃见此状,本来欲想提醒一下她的;手抬到一半,还是轻叹了一口气,改成揉了揉女孩的头。其实,这样平平稳稳的也好,你能一直这般过下去,李夏也是情愿的吧。
她转头,又将注意力放在江萤身上了。
男子靠窗而坐,他把头靠在窗沿,心不在焉地一览醉月的全景。这里作为醉月的制高点,同时也是清馆主人洛珊璃的阁楼;吊顶的琉璃挂坠垂下来,将从窗户闯进的阳光折射成五彩斑斓的光彩。
“你怎么来了,放心不下你的宝贝妹妹呀?”桃红色的裙摆打在入门的屏风上,把男子的心绪拉回。
“她怎么样?有没有总是惹你生气。”黑衣男子听到“妹妹”的字眼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向这个导师问道。
“不会啦,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什么。保留有一些郡主的高贵,对习舞的女孩而言,是一件好事;至于其他的,在我这都是小事,不必担心。”洛珊璃提了提裙摆,在李夏对面坐下来,“怎么样?醉月最高的地方,一览楚枫江万景;这地方选的好吧?”
李夏微微点头,并没有接话茬,沉默了一会,他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我要走了。”
洛珊璃愣了一下,她低下脑袋,反问道:“要去哪里,还得向我报告啊?”
“我的意思是”李夏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后半段话吐出口:“我要离开荆州了;可能要去京城,可能要去关外。因为留在荆州,成烟她们不会安全。风波一过,荆海郡王的事总会告一段落;但我业已被朝廷的人盯上了——刘凌、那个钦差,我这一个月已经遭受不下十次黑手和盯梢,他们迟早会殃及到你们。”
洛珊璃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之后,她问道:“成烟和江萤知道了吗?”
李夏摇摇头,“所以,我想你保密。起码在我走之前,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此事。”
洛珊璃垂下眼睑,不知不觉间,阳光透过琉璃打下来的色斑飘转到她的衣裙上,为桃红色的长裙平添来几分华丽。李夏将目光瞥向窗外,似是无法适应这般别离的场面。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子了,分别并没有想象中的长桥送别、霸陵折柳;往往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或者午后,挥一挥手,有人留在了昨天。
“非走不可?”洛珊璃轻声问道。
“有些事情,待在荆州是解决不了的。如果合适,说不定你哪天就听到荆海郡王被平反、李雄下狱的好事了。”李夏咧开嘴笑着说,“还有,你该找个伴啦。我这次回去,一路上帮你物色几个,也是可以的。”
“去去去,谁要你帮忙物色。我还会嫌嫁不出去啊。”洛珊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是眼底的犹豫少了些许。
“对了,说到这个洛家,你还会回去吗?”李夏收敛了笑意,“如果你想,我还可以向你娘帮你报个平安;据我推测,她在洛家过得应该不如意罢。”
“你有空就帮我多看看她两眼,很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与柔弱呢。回到你身上来,你要去多远,为了什么呢?”
“先往西走,在抵达云梦泽之前,把尾随者甩掉。接着找曾科说一说此事,他那么聪明读的书又多,说不定可以帮我理出点头绪出来。接着的话再看吧,兴许会去京城,兴许会去蜀中,看看吴桐的向日葵地长得怎么样了”李夏轻吐一口气,“很多事都说不准,哪一天不用走了,又或者走不动了,我自然会回来的。”
“好,我知道了;”洛珊璃笑笑,“成烟那边,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辛苦你了,一直靠着你这棵大树;但谁让你是荆州地头蛇一样但存在呢,禁军搜查都能给推过去。”
“不用客气,非要客气的话,那你的桃花酿和花茶就都归我了哈。”洛珊璃古灵精怪地一笑,一脸占到大便宜的样子,“你当时怎么不干脆卖茶得了呢,还非得去当个琴师。我敢保证,你的花茶在荆州肯定大卖特卖,供不应求的那种。”
“阴差阳错,谁又说得清楚呢?这样不也因为我的选择认识了更多人,看了更多事。我记得有个和尚说过,得失都是相对的,只有满足才会长久——似乎不无道理。”李夏起身,抬眼是满目的琉璃星河。分别总是让你后知后觉,如果有人留在了昨天,想必是首先道出别离的李夏吧。他摇了摇头,似乎这样便可以撇去脑海里的杂念;起身走出了这间阁屋。路过云华亭——也便是先前红袍男子温酒焙雨的地方,另一个人叫住了他,让这段别离起伏波折。
“陆掌柜,久仰了。”李夏偏过头看到来人。
“请。”醉月大掌柜陆明山侧过身,掌心朝着身体,四指比向云华亭的方位。虽然李夏略微有些疑惑,毕竟自己和这个大掌柜素日里并无多少交集;但既然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先借一步说话也无妨。脑海里闪过这般念头,落座后,静静地等他开口便是。
“陆某与琴师,相识有几年了;你我虽说只是萍水相逢,今日听闻你要离去,心中还是多有不舍。”陆明山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页朱砂金符,“这是我多年前在幽州时,燕山上一座古刹里从一个老道处求来的。据他说,符纸上的是一扇卦,可以饯远行、保平安。今日思来想去,正好可以把它送给你。”
这一番平平淡淡的话语,从一个平凡的信道的不惑之年的人口中说出,似乎再正常不过。李夏也在临行前,给了洛珊璃一个自制的茶包作为回礼,帮忙转交给陆明山。一切就像看过的书册,被理所应当地翻过;此时的李夏不会知道,正是这一页符文,成为日后荆州大潮里的翻盘点——这也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