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为选择负责(1 / 1)
“天圣”这个年号用了整整十年,改元时刘太后终于“谦虚”了一点,改元“明道”,原因也是因为“明”可拆分为“日月”,这日月自然也是指皇帝和太后。明道二年(133,披着黄袍又熬了几年的刘太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人世。临死前,她仍然还在要求穿衮服下葬,好在有大臣提醒她:“到了彼岸世界,见到了赵家的列祖列宗,你这身打扮是个什么身份呢?”她这才肯换下衮服,闭上双眼。好在太后没有长命百岁,太后一死,范仲淹顺理成章的又被召回了朝廷。这次仁宗皇帝重点挖掘范仲淹提意见的长处,提拔他做谏官,拜右司谏。
此时朝中风向都变了,范仲淹一下还不适应了。朝堂之上都开始议论刘太后垂帘为政以来的过失,甚至有人开始建议仁宗皇帝挖太后的坟,掘墓暴尸。世态炎凉可见一斑,刘太后生前趋之若鹜唯恐逢迎不及,刘太后死后转而诋毁她,以博皇帝之欢心。也许正是这样的人性弱点更让人明白身处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实有的,如梦幻泡影。这时又是那个当年太后当政时,给太后尖锐批评的范仲淹站了出来,并提出:“太后养护陛下有功,建议朝廷掩饰其过失,彰其美德。”仁宗皇帝采纳了范仲淹的意见,诏令朝廷上下不得妄议太后。这虽然是皇帝的家务事,但确实关系着帝国的胸怀和整饬世风。
刘太后有几个地方很不像个女人。第一个是她想当皇帝。这个比较好理解,毕竟在权力的诱惑前不分男女。如果不是朝堂之上还有几个气节之臣的赤子忠心护佑着赵宋王朝,这次恐怕要改朝换姓。第二个是这个女人在宫中不吃醋。真宗皇帝宠幸杨淑妃,刘氏和她共进退,两人情同姐妹。一直持续到刘太后死,刘太后和杨淑妃之间都信任无间。实在很难理解这是不是一种正常的人类感情,一个女人可以毫无障碍和其他女人共享男人。
这年随后发生的“让皇帝吃草”事件,仁宗皇帝也就对范仲淹忍了,事实证明皇帝也没有忘记这事,时不时也会拿出来调侃一下他。但在下面这件皇帝的家务事上,范仲淹的所作所为皇帝就忍不了了。
刘太后活着的时候,仁宗皇帝可不敢肆意的去宠幸后宫女人,原因是郭皇后是太后选的。这个状态对皇帝私欲而言是不幸的,但太后死了情况就变了,皇帝就开始宠幸尚美人和杨美人。这两个美女一个身材高挑、一个体态丰盈,仁宗皇帝都喜欢,他都要体会。这两个美人有皇帝的宠幸,就和有上级罩着的官吏没什么两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二人把该长脑子的营养都用来长出美妙身体了,自然也不懂得亢龙有悔,不懂得这时候要韬光养晦,还专门的刺激皇后。这就和官僚体系中老上级失势了,但扶植的人还是下面的正职,新上级的红人还是副职,副职就把正职不放在眼里,还挂在脸上一样。郭皇后哪受得了?下定决心要收拾她们。这个郭皇后也是完全没有认清形势,不知太后生死是她的重大转折点,更不懂得她的权力是谁赋予的,即使要使用也要借力打力。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从刘太后那里学到作为皇帝的女人不能是女人,要能毫无障碍的、满心欢喜的和其他女人共同分享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很特殊,他不受约束的权力可以超越一切伦理。
在一次宴会活动中,两个美人又得意忘形,不把也在参加活动的皇后放在眼里。一边和皇帝打情骂俏,一边争抢原本皇后才能享用的礼节与食物。郭皇后怒不可遏,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可惜郭皇后的一巴掌下去,仁宗皇帝用自己的脖子去护着他心爱的美人。郭皇后不是阿娇、不是卫子夫、不是赵飞燕、不是杨玉环、不是大小周后,可怜的郭皇后需要面对的是喜欢尝试各式各样女人的仁宗皇帝,需要面对的是对她恨之入骨的,又刚刚回朝的宰相吕夷简,还有一些曾经常被她怠慢的太监们。这和前殿的官僚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一举动的后果也是郭皇后始料不及的,皇帝指着脖子上的血印,心中想着那个强行把郭皇后许配给他的专横太后,接下来似乎不废后大宋就进入不了新时代。废后已箭在弦上,而范仲淹此刻又站了出来,以身挡箭反对废后。仁宗皇帝听他的谏言心烦意乱,让他去中书说去。中书也受不了他,但不能把他再推给皇上,就用了一个缓兵之计,说范仲淹说的有道理,明天去朝堂之上给圣上劝谏,现在就先回家等消息。而吕夷简趁着夜色,把已经准备好的将范仲淹贬黜出京的诏书带在身上,紧急进宫找仁宗皇帝请示。密谋第二天一早,官员上朝前在待漏院等候时,就宣召贬范仲淹立即出京上任,不得逗留。
第二天早上,范仲淹的妻子李夫人哭泣着诚恳的拉着丈夫:“夫君啊!我们这几年的生活不容易,始终在颠沛流离中,今天早上咱们能不能不去了?不知这一贬又贬到哪里去了!”
“雷霆日有范,始可报君亲!”这哪里拉得回来。李夫人还没等范仲淹出门就在家里收拾行李了。
范仲淹走了,何时能回来还不得而知。郭皇后也被废,孤苦的死在了一座寺庙当中。杨、尚两个美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被杨太妃赶出了宫。这样的结局就在中华历史上不断上演,大臣总要去管皇帝的家事,认为官员不该列队拜见太后的时候,说皇帝敬奉母亲是家事,官员不该参与。皇帝要离婚时,又说皇帝的婚姻是国事,应该遵循大臣的意见。学者们研究伦理,又不好好深入研究以指导社会,没谈两句就转到“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宏大主题上去了。范仲淹哪弄得懂什么是伦理,什么是政治?如果连范仲淹都弄不懂,郭皇后、杨美人、尚美人哪里又能懂呢?结果无一例外的都做了大宋政治权力斗争的炮灰。
这次范仲淹被贬的地方是睦州,这时的桐庐郡也属睦州。离开汴京的时候,来送他的人就少了一些,但还是有人来,并称:“范公此行愈光!”这也成了“三光”宰相的第二“光”。
一路水路并不平静,但范仲淹还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圣宋非强楚,清淮异汨罗……”显然睦州对于范仲淹来说,就如同多年以后黄州对于苏轼,成就了范仲淹的诗文。这里可不是“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这里切切实实的发生过严光与汉光武帝刘秀的故事。严光,字子陵,与光武帝刘秀同游学。建武元年(25刘秀建立东汉,严光就在桐庐富春江畔隐姓埋名,每日垂钓。刘秀踏破铁鞋终于找到了严光,并极尽恭敬的将他接到京城。严光有位旧交叫侯霸,王莽执政时出来做官,后来又成为了光武帝的红人,位列三公。他知道皇帝器重严光,就提前去慰问了一下这个旧交。严光回了封信说:“怀仁心为苍生做事有善报,阿谀奉承有恶报!”侯霸气愤的把信交给了刘秀,刘秀叹道:“子陵还是老样子!”就亲子直奔严光的住所。
“哎呀,子陵,就不能出来帮着做点事吗?”刘秀摸着严光的肚子说。
严光闭着眼睛不说话,半晌无奈的说:“尧那样的圣君在时,巢父、许由听说要授予官职尚且还去洗耳朵。读书人人各有志,哪能强迫别人做官呢?”
刘秀无奈:“子陵,我竟然不能让你让步。”叹息着离开了。
后来二人依旧保持着深厚的友谊,只是严光始终没有应召出来做官。
范仲淹来到桐庐,往事越千年,感慨万千。子陵钓台已荒芜,故事也鲜为人知。一段高风亮节的君臣佳话在渐渐消逝。这与范仲淹所目睹的汴京官场污浊、卑微、荒诞完全格格不入。范仲淹此行派人修建了严子陵祠堂,写下了彪炳千秋的《严先生祠堂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也恰似范仲淹的人格写照。
范仲淹从严光的身上获取了一种强烈的“存在”意识,深刻体会到了人的一生是通过践行来塑造自身和定义自身的。人在政治生活中也并不完全是被裹挟的,其尊严就在于对自由选择权的捍卫,并对选择承担全部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