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兵败三川口（1 / 1）

延州城外白茫茫一片，白的不仅仅是飞雪，更是万人缟素。老妪、鳏寡、幼子、新妇……哭声震天，这不是千年前的赵国长平，这是大宋宝元三年（14的延州，当然，这个屈辱的国号不能再用了，就叫它宋仁宗康定元年吧。这年，西夏的李元昊和宋王朝爆发了著名的三川口之战。

西夏，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党项羌，因对唐王朝有功赐姓李。大宋建国之初，举国上下把对边境安全问题的关注都集中在了东北方向的辽国，忽视了这个盘踞在大宋西北边陲的猛虎。尤其令宋帝国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和辽勾结在了一起，在宋与辽之间左右逢源。宋宝元元年（138李元昊称帝，建国号大夏。

一万宋军全军覆没的结局并不难预测。相比于李元昊充分的战前准备，宋军虽有一百二十万的羸弱之师，只是之前并不知道究竟有多羸弱罢了。哪里有如此之多完整的棺材板，去入殓一万烈士已严重损毁的遗体？乡民们昼夜挖出的巨型土坑只是为了给将士们留下最后的尊严。如何去祭奠？残损的肢体大多叠放，男女老幼根本不知哭的是谁家的遗骨，只知道自家的亲人扭躺其中。更悲惨的是这些亡灵中的大部分，亲人在遥远的中原，他们还依旧“活”在“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思念中！

宋军将领刘平、石元孙战死，他们不愧为帝国的英烈。可问题是率领着预备队的朝廷监军黄德和哪里去了？延州知州范雍哪里去了？监军肯定是不能活着大摇大摆的回朝廷的，得有人为战败担责！要么是基层部队出了问题，要么是朝廷的监管、督导不力，总有一方要承担责任。此时的刘平、石元孙将军已不能张口说话，其实即使他们活着也未必有说话的权利。朝廷监军黄德和面无愧色的诬陷刘平叛敌，自己的预备队寡不敌众，且战且退。西夏重兵压境之时，平日里高堂之上高谈阔论的延州知州范雍躲在一个破庙里，不敢吐气的拜着菩萨。西夏的军队本想把他找出来羞辱一顿的，请注意仅仅是羞辱一顿，根本不稀罕让他为大宋尽忠，实在是因为雪太大——撤军了。

一场大败，谁来负责？所有问题都是基层干出来的，当然是基层负责，基层领导负责。如果刘平、石元孙有人活着就好办了，只可惜他们已经成为帝国的忠烈。黄德和为将基层部队和将领的责任做实，回到朝廷后拉帮结派、贿赂官员制造声势。在他的诬陷下，刘平家属纷纷被捕。但黄德和的陈述还是有很多疑点不能自圆其说，还好朝廷又责成庞籍、文彦博重新审理此案。重审证实，黄德和率领监军见西夏军队兵多势众，就领兵遁逃了。刘平的冤屈也得到了平反昭雪。黄德和随即被执行腰斩，人头挂在延洲城头向英灵谢罪。

基层能负责的都成了英烈，谁来负责？仁宗皇帝负责？那不行！皇帝是天子，打仗打败了是人打仗打败了，需要人负责。天子只对天负责，只对洪灾、旱灾、地震等自然灾害负责，这些是天子管。宰相吕夷简？帝国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调和皇权与士大夫代表的民权之间的矛盾。但他可没有承认自己十年为相有什么过错。既然范雍无能，无力指挥西北战局，下一步任命谁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呢？

招之能战那是枢密院的职责所在，帝国精巧的机构设置不能随便被突破。担任过枢密副使的夏竦，此人作为政客，比吕夷简有过之而无不及，论权术、论诡计多端吕夷简着实有些怕他。吕夷简这个老宰相什么人没见过，很懂得小人不要惹。这个问题上吕宰相要小心拿捏，夏竦要想成为枢密使没有战功不行，因此派他去陕西前线，他未必会拒绝。但此人的计谋对付自己人可以，对付敌人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所以光他一个人去可不行！

吕相公一身紫袍，信步走近一个年轻人，老道深邃的目光中似乎总有笑意，却永远猜不到这幅瘦小的面颊下在盘计什么。他凝视着眼前这位着装端正的年轻人——韩琦。甲科进士，为政地方为皇帝管理私人仓库，各地赈灾深得仁宗皇帝信任。吕相公完全相信这个年轻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帝国的宰相。但现在肯定不行，书生气太重了！在任左藏库期间居然为了减轻基层负担，提出了若干管理改进措施，不惜得罪皇上身边的太监。这样的人一身棱角，让他去吧！

韩琦还推荐了另外一个人——范仲淹，字希文。这位曾经的谏官在废郭皇后的事件上直接顶撞吕相公。居然在朝堂之上跟宰相吕夷简提不同意见，还当庭辩论，让吕夷简难堪的下不来台。吕夷简是一个政客，不是政治家，政客与政治家之间差的是一寸胸襟。吕夷简不禁心生一计，这次他一定要把范仲淹放到火上烤！

“范仲淹不行，韩琦与他有结朋党之嫌。”吕夷简反对。

韩琦是位君子：“若涉朋比，误国家事，当族！”韩琦在拿全家性命为范仲淹担保，他们绝不涉及朋党，决不误国事。

令吕首相没想到的是范仲淹更是一位君子，这位连整理鞋子都不愿弯腰曲背的谏官居然给自己写了一封信。信的大致意思是：强敌当前，范某定当以马革裹尸气度制敌。以前当谏官时给您提的那些意见多有不妥，请首相予以谅解。范某定当在前方奋勇杀敌，后方还请吕宰相多予以支持。范仲淹此信答谢任用自己的领导，与其和解原本没什么太特别。而吕夷简却从中看出了范仲淹可以将国家大义放在个人情感之上。

宋代的台谏是一种专门在朝堂上提意见的官僚。实际分为两个部门，一个是御史台，也称乌台，主要对平级或下级官吏进行纪律检查；一个是谏院，对帝国的高级官员以及皇帝提意见。时间久了，他们的职责也分的不是那么清了。这些官员绝大多数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已，有时为了领俸禄也胡说八道。一会儿说皇帝留恋后宫，贪色误国，一会儿又说皇帝不生孩子，对大宋的国祚不利。皇帝左右为难，是去找个男人去生孩子呢，还是让后妃们去找太监们生孩子呢？更有甚者，这帮台谏有时会根据路边打听的消息打压异己，美其名曰风闻言事。但是也有少数人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范仲淹就是那种要求别人严格，要求自己更严格的那种人。吕夷简就是从这封信上看出了，范仲淹不仅具备这种少有的高尚品质，他还想做事，还想做成事。此人，可堪称国士。

到了麦苗青青的时节，朝廷新任命的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夏竦、副使韩琦、范仲淹先后来到了宋夏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