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炫赫之名(2 / 2)
“陛下,盗匪之罪在于盗,其不只是盗玉,钱财锦帛口粮皆可是其盗窃之物,宵小之徒自古有之,不可断绝,只能是据其罪责论处,伤人者可加重刑罚来抑制盗患。”
“而玉石之祸则不然,其祸却在禁令。于素有救命之恩的猎户一家,本以打猎为生自食其力,不想也受到玉患之累。猎户被迫深夜采石之时被掉落的山石砸死,素闻之赶到后,其妻小也已因与盗匪理论不成,反被残害。草民因亲眼目睹玉石之祸,故思良久。”
原来竟是不忍那猎户一家枉死,为了报那搭救之情来的吗?景赫帝闻言,不由得再次看向那白面纱,忽然对那面纱后的脸多了分好奇。
“玉石虽是皇家专用,却也只是区区器物。即是器物本就为人所用,天家恩泽宇内,百姓臣服,本就无需外物来彰显皇权,何不与民同乐,更显天恩浩荡?”
“是以,请陛下废黜禁卖室石令,由朝廷分管采石区,不许百姓私自开采,朝廷可设工坊,除了御用之器,其他皆可入市买卖,营收亦入国库。而玉石产地之百姓,亦可跟着朝廷工部学习采石作业,规避伤残,技成可工采取工薪。如此,也可解类玉召县之困。”
张玄素一鼓作气说完后再拜道:“草民乡野之夫,才识疏漏,唯有忠君之心甚笃,不忍陛下因地之远而被闭目塞听,因官匪玉患而蒙不治之羞,故呈详实于天听,礼数不周,万望陛下恕罪。”端的是一副恭敬非常,诚意非常之态。
清风两袖,何罪之有?若不是事出突然,若不是这个张玄素言行一时尖锐,一时恭敬,完全教人匪夷所思,景赫帝甚至都以为他是大殿中某一个厚积薄发的言臣了……一脸爱恨交织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后,皇帝突然呵呵一笑,正色道:“张真人实乃我南国修士之典犯,寡人甚悦。甘霖若至,寡人便全依你之言。”
陛下终究还是陛下,若非他提起,大殿中一杆众臣怕是早已忘了,这个张玄素只是个来求雨的方士。
“另外,寡人派个礼部主司给你,随你要求。”
“多谢陛下。”
“若真人求不来这及时雨呢?”
“任凭陛下处置。”
翌日辰时,素衣免冠一日未食的天子身旁,站着锦衣华服且除却了面纱的张真人,他手持焚烧萧艾,口念祁雨祷辞,微风徐来,烟雾飘渺之间,那白皙俊美到近乎瑰丽的一张脸,看在景赫帝眼里,简直是如梦似幻。
景赫帝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真人为何着锦衣华服?不觉得与寡人的素衣很不相配吗?”
张玄素音色中透着两分令人恍惚的喜色,“陛下平日里都是锦衣华服,轻减素衣可表诚心。素平日里都是青衫素衣,今日穿上最华丽的衣服,意为悦神,乃素之诚心。”
可是这金镶玉带,跟祈祀不甚相干的华服与你的满面春风……真的不是你单纯地想穿这件漂亮的衣服而已吗?!思及此景赫帝满脸郁卒。
“那……真人为何除却面纱?”
“素平日里不喜示人,是恐因貌涂生枝节,而神明视凡人,素泯然众人矣,故覆不覆面都无甚区别。”
……文治武功的景赫帝抽了抽嘴角,竟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张真人字字真言,说了来求雨,便巳时起风,巳时三刻大雨滂沱。
瓢泼似的大雨下了整整半日,第二日还有尾雨淅淅沥沥地滋润着南国,整个南国像是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
求来了及时雨,废了禁卖室石令,惩治了一众沆瀣一气的官匪,也为玉石之乡的百姓求来了谋生之计……皇帝还因此一股作气加重了盗罚,减轻了边陲无粮百姓的赋。至此,张玄素的故事在民间彻底被传开了,还得了“无双玄士”的爱称。
故张玄素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时,景赫帝便不允了。
听宫人传说,陛下私下召见张玄素的时候是这样的……
“真人那日在大殿之上,可是当着我南国满朝臣子说了,你忠君之心甚笃。如今为君者封你官赐你府,你却拒授,莫非忠君之言实乃欺君啊?”
“请陛下慎言,草民惶恐至极。草民粗鄙,唯面目算得上脱俗,奈何草民又不喜露面,于圣都朝堂之上,实在有失体统,加之草民醉心乡野之风,散漫无拘,若常在宫中怕是会失了规矩,有损陛下颜面。”
“那寡人便赐你覆面朝议,允你随心礼事。”
“陛下!不可啊!草民做不到啊!草民有隐疾啊!”
……
景赫帝终究还是未放张玄素离圣都,且在皇宫内赐了僻静的府邸,许他覆面自由出入朝堂。可惜慧极早殇,短短三年,无双玄士便因病不治而殁。景赫帝罢朝三日未出,次年,改国号为炫赫。
因有数年游历之故,张玄素在朝三年,主张修了诸多乡道,通了诸条汛渠,改制了酒禁令,还修订了官员晋升制度,作的都是利民之计。甚至在死前还献了“远交近攻”之策,据说景赫帝后来依其言,远嫁了一位公主稳住了远国邦交,使得边关一战中,临国无援兵,炫赫一鼓作气一战而胜,保了此后长达六十年的太平盛世。
赫帝和玄士的故事传了两百年,自然被坊间杜撰出了各种话本。有写赫帝奉玄士为国士,出入随行,逢疑必议的;有写赫帝把玄士当兄弟,安置宫中,兄友弟恭,常促膝长谈的;还有写赫帝对玄士有私情,因其病逝伤心欲绝才罢朝三日的……人人都有一颗脑袋,不可谓不精彩。
总之不管故事如何,结局都是一段充满遗憾色彩的佳话。
景赫帝一代明君,屯兵纳谏,攘外治内,炫赫战后仅修养生息了数年,便兵强马壮国富民安。可惜谁也逃不过盛极必衰的轮回,且宫墙之内争斗的惨烈并不亚于掠国之争。赫帝之后仅历五世,到了第六世,炫赫皇族便只剩下一个临危受命的景琪,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储君之位。虽为女子,反对之声众多,可毕竟还有忠于皇族血脉的旧部在,相互制约之下便也维持住了一时的平静。
炫赫以北的西蒙国地广人稀交通不便,种植又低产,百姓大多只能依靠游牧射猎交换粮食,生存环境恶劣,民风相对剽悍。
陇山以北的匈奴,吐蕃,鲜卑,突厥各部经年战乱,中原汉将曾三进托勒山短暂统一了各部,仅十余载,各部族暗中休养生息不断壮大,后纷乱再起,直至四十余年前才终于被再次统一,即是今日的西蒙国。其族本就好战,因此,不管表面如何邦交,掌权者对中原炫赫天时地利的垂涎也从未断绝过。
炫赫以南是烟雨水乡的江晏国,常年春夏,是个民风和煦的商贾之国。商贾之国富庶,却不善甲胄,与崇文又尚武的炫赫比邻而居,怎可不常怀戒备之心呢。
国之困,最忌内忧外患。可无论宫墙内外,那轮回的风,又何曾停止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