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初的实践(1 / 1)
我们上一次简单提到阳明先生十二岁在北京学堂里念书的时候,立下了必为圣人之志;并且我们还强调,就阳明先生个人来讲,他此后未来的全部生活道路,都是他的圣人之志的直接展开。尽管这条道路是艰难的,充满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也可谓荆棘满地,但是阳明先生在实现圣人之志的整个道路上并没有任何的退却。
当然,对十二岁的王阳明来讲,他怎么去表达他的圣人之志?我们接着往后说几件事。十五岁那一年,当时西北地方有所谓的流民作乱,流民作乱一定是受了天灾、遭了人祸,老百姓离开他的常住地就成为了流民。而一旦流动起来,尤其是在中国古代的农耕社会,流民往往被看作是造成社会动乱的一种力量,朝廷是比较怕的。阳明先生了解到这样的一些情况之后,他就在想一件事,如果是圣人来管理这个天下,那就不应该有流民;即便发生了流民,那圣人一定是有别的办法,而不是用兵的手段来对待这些流民。
另外一方面,如果真的有外部的少数民族入侵、有外部的边疆事故,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在明朝成化年间,明朝北部仍然和蒙古各部有比较频繁的军事冲突,尤其在西北地方,如现在的陕西榆林等地在当时就算是边关。
王阳明先生了解到这样一些事情之后,他突发奇想,他试图去了解一下边疆究竟是什么状况?北部边关究竟如何?当然他在北京,怎么去边疆呢?他到了居庸关。十五岁那年,王阳明为了实现圣人之志走出了第一步,考察了边疆——居庸关。居庸关现在是个风景点,但是在明朝的时候,这里仍属于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还大力修整过居庸关长城。居庸关如果连成为一片,主要是三大关组成,有紫荆关、倒马关、居庸关。
阳明先生登上长城,望长城内外,一股豪气升腾于心中。所以史料就说,先生登上居庸关,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他的这样一股豪情,我们也可以想象一番。但是他不只是停留在这个地方,不只是停留在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然后发思古之幽情,写两句诗,不是这样。他这个经略四方之志马上落实到行动,他去和那些关外的少数民族具体接触,去了解他们的种族、了解他们生活的习惯、了解他们对汉文化的态度、了解他们对我们中国文化的态度、对汉族的态度。
阳明先生也不只是停留于这个,他还了解长城内外的山川地理结构,道路是怎么连接的、山川是怎么走向的、做了非常详细的记录。并且他还和少数民族青年在一块儿,向他们学习骑马射箭,所以阳明先生的骑射功夫是很了得的,那是他的童子功。到了后来,那些少数民族的青年看见他都会惧怕三分,说是阳明先生气魄豪迈、气魄非凡。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阳明先生在十五岁时候对于居庸关的考察,实际上不是游玩、不是发思古之幽情,他是实实在在地把它落实到行动当中的,并且学习骑射。过了一个多月他回到北京,很有趣:他非常认真、严肃地把考察居庸关的结果,或者说他考察的思考,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写成一个考察报告。非常详细地提到山川地理结构情况是怎么样,一旦有外族入侵,我们应该如何布阵、如何派兵、如何作战,就是所谓的备御之策。
某天他就把自己写成东西交给父亲,希望他的父亲能够把它上呈给皇上,他说这个一定是对我们边疆防御有好处的,请爹您转呈给皇上。这个结果可想而知的,他还是个孩子,有什么资格给皇帝上书?所以他爹当然是呵斥了一番。我猜想在呵斥的同时,王华先生大概还跟他说,你要上书、要陈述见解,你就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自己亲自去给皇帝上书。
在龙山公的呵斥之下,阳明先生开始转向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当时如果要想考功名,有一部书是必须要读的,那就是朱子的《四书集注》,为什么呢?是这样的:尽管朱熹的这个书在南宋晚期还被指斥为伪学,遭到禁止,后来解禁了。接着元朝进来了,元朝统治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是非常有歧视的,按照人种进行区分。但是到了延佑元年(公元1314年,元朝朝廷重开科举,规定从朱熹的《四书集注》里头出题,并且评判的根据就是朱子《四书集注》本身的阐释,这是有明文规定的。明朝以来,沿袭的是这样的一个制度,所以若想要考科举,必须要读朱熹的书。阳明先生自然毫不例外,开始读朱熹的书。
这个《四书集注》要么就不读,要读翻开第一篇就是《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要读下去,朱熹的解释你要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朱子的学问和阳明先生的学问,和别的宋明理学家(比如陆九渊的学问,在根本目的上没有什么不同,都说自己的学问是圣学,都说按照自己的学问路数走下去,可以成为圣人。但是道路不同,沿途风景是不一致的,尽管目的地可以一样。
阳明先生要开始读朱子的书,他马上就会遇到一个问题,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容易,这八条是被朱熹总结、概括出来的。朱熹是把《大学》文本重新编辑、编排过的。编排得非常整齐,开头三句朱子称为三纲,也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三纲怎么展开体现呢?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八条目。
三纲展开为八条目,八条目归结为三纲。朱子的思考是,如果我们要想成为圣人,那么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从格物致知开始,有格物、有致知、有诚意、有正心、有修身,一步一个台阶,一步一步往后走。朱夫子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学不可躐等,就是你必须按照这个套路循序渐进,不能跨越,我们终究才有可能到达平天下的圣人之境。
阳明先生当年读朱子的《四书集注》,先生一读,突然大为感慨,这个书为什么不早点念到呢?我十二时候就立志做圣人,就是找不到如何通往圣人之道的门径。朱夫子已经讲得清清楚楚,由格物、致知到达平天下,由八条目回归于三纲,终究达成天人合一之境,这是多么一条清晰而又明白的圣人之道,我们为什么不走?
朱夫子讲得很清楚,一草一木皆含至理,所以只要我们不断地格物、即物而穷理,把每一个事物当中所包含着的天理,还原、穷尽出来,今天格一物、明天格一物,不断地累积终究会达到一个豁然贯通的境界。豁然贯通之后朱熹说那就是“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那是一与天下之事、之物、之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境界。阳明先生想,这多么美妙啊,这还等什么?那就格吧。
他抬眼一看,刚好他爹的官署里头有一丛竹子,既然朱熹讲,一草一木皆含至理,那么那丛竹子自然也会有它的天理。先丛格这个竹子开始,看看竹子本身包含着何种天理。阳明先生当时有一位一起读书的小伙伴,这位小伙伴姓钱,某天他就跟自己这位姓钱的小伙伴说:钱同学,你看看朱夫子讲的,一草一木皆含至理,我们那丛竹子肯定也有天理的,你先去格格看,它有什么天理。
这位姓钱的伙伴挺老实的,就去格。他们怎么格法?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竹子面前,一眼不眨的盯着竹子看。这个小伙伴看了三天,最终大病一场,晕倒了。王阳明说,要么就是你偷懒,要么就是你太笨,要么就是你不肯用心,朱夫子能讲错吗?你怎么能弄成这个样子呢?格了三天就不行了,我来格。他也以同样的方式格了七天,最终的结果和他那个钱伙伴是一样的。
两个人格完的以后大病一场,大病初愈之后,两个人在一起说,你我这种人看起来是做不了圣人了,我们格一件事情都格不出来,你格三天、我格七天,都还没有格出来。如果我们要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要格尽天下事事物物,还原出天下事事物物的理,这要到猴年马月啊?看起来圣人是无缘了,我们做不得圣人还是老实一点,就词章之学吧,就是写诗作文。
为什么要老提到王阳明十六岁格竹子这件事情呢?他十五岁考察边关,十六岁回来格竹子,开始读朱熹的作品,开始把格物致知付诸实践。格竹子这件事情,是对阳明先生的一辈子都有影响。这个影响有两方面,一个方面对他的身体有影响,阳明先生的身体不是很好,史料的记载,他一直有所谓的咳喘之疾,就是咳嗽的毛病。他十六岁之前没这个毛病,十五岁还考察居庸关,身体好得很,胡而骑射,哪有什么问题?但是十六岁之后,我们渐渐的发现史料开始记载他的身体有问题,所以我个人很怀疑,就因为他格竹子格了七天,感受风寒落下病根,这是一个方面。第二个方面,那是导致他思想最后转变的一个触发点。因为到了阳明先生晚年,他还提到这件事情。他当时已经讲学了,和他的学生们讲,你们各位都说讲格物致知,要照着朱熹的讲法去讲,可是你们有哪一位是正正经经地去照着朱熹的说法去做的?我是当年实实在在按照朱夫子的说法去做的,正是在实践的行动当中,我才体会到朱夫子格物致知的观点。朱子格物致知的观点跟我本心不相嵌,我最后才转出朱子,找到了另外一条通达于圣人之道的途径。
这表明,格竹事件对阳明先生的身体有终身的影响,对阳明先生的思想的影响也是一个起点。正是从格竹子失败的教训中,他开始提出对朱子思想的怀疑。这个怀疑只是一个起点,终究的怀疑,最终要解构。他最终真正摆脱朱子是他龙场悟道之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