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血焰·瑟法Ⅰ·私生女（2 / 2）

傍晚，当太阳落山时，我们站在一座被围墙包围的高大石头建筑前。大门内挂着一块木牌：圣西林克斯修道院。“就是这里，瑟法，这就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里面有僧侣，会教你一切你需要知道的关于寺院生活的知识。这就是我遇到阿加莎修女的地方，她教我如何读书和写字。你或许会认为我们抛弃了你，但只有在教会中，你才得到更远大的荣誉。”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你会的，每天。记住我们都非常爱你，总有一天你会回家的。”凯拉参观了这座修道院，我第一次认为她看起来美丽而优雅，凯拉穿着一件绣有花朵的细亚麻织物的简单连衣裙。她提着一个装满新鲜鸡蛋、水果和蔬菜的篮子，放在修道院讲台附近的地上。“瑟法。”凯拉的声音平静而悲伤。“去吧。”

我拿起食物，跟在她后面走向修道院。一位修士热情地迎接我们，并把我带到我的新房间。我的心痛苦地砰砰直跳，当他打开门时，我颤抖着。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有四张床，每张床都由窗帘隔开。我把篮子里的食物扔在地板上，喘着粗气。“我应该睡在哪里？”

修士耐心地解释道：“每个房间都有一张单独的床。你以后会跟你年龄差不多大的三位小见习修女住在一起，你和他们共用一个房间。每个修女都会自己做饭，所以不要太担心。”

我点点头，跟着那个人去了厨房。架子上放着成堆的盘子和碗、锅碗瓢盆和其他炊具。“杂务由平信徒与见习修女劳动，当你长大成为正式修女后就不需要劳动了。你的导师是年老的阿加莎修女，她也教导你父亲。”

我茫然地盯着货架。“还有别的吗？”

“是的，你必须学习如何阅读和写作，你必须学习神学。”修士递给我一些书。“首先你要识字与阅读《血之书》，你到十岁时会举行入门仪式，由你的祭司授与白红两色的神圣丝带作为教徒的标志，白色象征生命与纯洁，红色象征死亡与污垢。还有问题吗？”

“现在还没有。”

阿加莎修女是我的第一位导师，她带我去了位于地下室的教室。教室又黑又冷，只有蜡烛照亮。墙上挂着描绘神圣场景的壁画。我静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边，我没有什么记忆。阿加莎修女两年死于年迈，而教室三年后搬出了地下室。

很快我就见到了我的三位小室友，她们跟我差不多大，都在六岁到八岁。第一年的时候我们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那些日子里，我们不谈往事，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后来有一天，我听到他们在兴奋地交谈。

“你看她！脸好漂亮！”

“什么？她好像病了。”

“不，她只是脸色很苍白。”

我的三个朋友咯咯地笑了。我脸红得厉害，垂下目光。我鼓起勇气面对她们。“你们来自哪里？为什么你们的口音怪怪的？”她们互相看了看，最后一个离我最近的说。“我们的口音很正常啊！是你的发音怪怪的，你说话就像……贵族一样！”

他们歇斯底里地嘲笑我，取笑我的语音。“闭嘴！”我愤怒地喊道。“你怎么敢叫我贵族！？”

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陷入了沉默。他们的脸变得通红，声音变得安静。终于，最小的那个轻声说道。“抱歉。但你听起来真的很有趣。”

我对他们的善良感到惊讶。“好吧，嗯……你们需要白面包吗？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他们再次大笑起来，我尴尬得无以复加。“朋友，嗯？”最大的一个小声对其他人说，然后低声说了些什么。“当然，如果你想被称为‘愚蠢的那个’。”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安稳。我知道他们讨厌我，我只想逃离修道院。当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开始杂务时，由于我们较小的年龄，我们应当扫地与拔草。我拿出我的白面包与蒸鸡蛋，他们盯着我。

“你带早餐来了？”其中一人问道。

我害羞地点点头。“当然，”我紧张地回答。

其中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近我，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颊。“你总是给你的朋友带早餐吗？”

“只要我们和平共处，没有伤害与背叛。”我把我的面包平均切成四份，给每个女孩一半。“那你叫什么名字？”

“诺拉。”

“我的是瑟法。”

“哦，好吧。”诺拉怀疑地瞥了我一眼。“你打算每天喂我们吗？”

“直到我结婚。”我认真地回答。“在那之后，我可能不会再来这里了。”另外两个女孩眨了眨眼睛，然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别笑了！”我愤怒地喊道，把她们推到一边，拿起扫帚。“不要嘲笑我！”

我疯狂地扫地，扫去灰尘和树叶，同时避免与它们接触。每天，我都尽量避免和他们说话，但他们仍然无情地嘲笑我。他们取笑我发音不好，坚持让我少吃，说这让我看起来不健康。我不理他们，继续每天上菜。直到有一天，他们开始抢走我的白面包，偷走了我一半的份额。起初我很生气，哭了，但很快我就习惯了失去四分之一的午餐。

我一个人去了修道院，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年。我学会了读书和写字，也学会了缝纫。最初凯拉会来看我，一个月后，凯拉不再回到村子里，我也很少见到她了。我经常想逃跑和寻找她，但我不敢尝试。又一年过去了，我开始感到孤独。不管我怎么学习，我都不能交朋友；没有人关心我，我变得沮丧，不断地想着凯拉，希望能再见到她。

四年过去了，同学们的脸色开始变了。很快他们不再是孩子了。他们已经快成年了，我在他们身边感到不舒服。他们幼稚的行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谈话和严肃的讨论。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我完全理解他们的语气和肢体语言。结果，我花了很多时间盯着他们的背影，他们认真地交谈着。“我希望嫁给富商，有一天能离开这里。”诺拉对两个女孩说，她们都无视我。“你能想象住在大城市里吗？多么令人兴奋！”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地方？”另一个女孩问道。“这里宁静而美丽。”

“嗯。”诺拉开心地答应了，笑得很开心。当她们注意到我的视线时，他们转身问道：“你不是说你要搬走吗？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

“没什么。”我耸耸肩，假装无知。“也许我厌倦了被关在修道院里。”

他们面面相觑，不解。“禁闭？”

“是的。有时候我觉得窒息。”我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犯下了一些罪，我罪有应得。”我咬着嘴唇，努力忍住不哭。“但我不想让任何人因为我的错误而受苦。”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几分钟后，诺拉开口道：“苦难是生活的一部分，但神会原谅每一个悔改的人。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出生之罪，我父母没有结婚，贵族与农奴。”我喃喃自语。“你们经常因为我的奇怪口音嘲笑我，而我也被贵族嘲讽口音，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想知道我是否属于任何地方。

诺拉咬了咬嘴唇。“我其实一开始就讨厌你，我们都是弃儿，我知道修道院外面的世界有多恶劣，你吃过黑面包吗？”

“黑面包？”我困惑地重复道。

“你从来没有尝过黑面包？”她摇摇头。“味道很糟糕！像烧焦的吐司！”

“从来没有。”我皱起眉头。“为什么味道很糟糕？”

她奇怪地看着我。“因为它不是来自修道院。黑面包硬得像石头，你得煮汤才能吃，而且常常混杂木屑，农民吃不起这么奢侈的食物。”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哦……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人们总是抱怨它。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吃得比社会上其他人好？”

另外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诺拉低沉说。“不是我们，是你。这些白面包是特供给你一个人的，我们都知道。”

“我？”我吓呆了。“抱歉……”

“不要道歉！”诺拉愤怒地喊道。“你出生在贵族家庭，我知道你如果告诉你那个男爵父亲，他可以让我们滚出修道院，沦为娼妓或流浪乞丐。我们不会成为你的朋友，因为我们出生时就从来不是同一类人！”白面包与黑面包，贵族与庶民。我回想起凯拉，她是一个农家女孩，现在我意识到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差，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我很害怕，我对未来的恐惧胜过一切。我的思绪飘向几个月未见的凯拉。她还活着吗？有一天我会再见到她吗？又或者……她被父亲卖了去换钱？

当我想起阿加莎修女之前告诉我的话时，我的恐惧增加了。‘当你长大后，你将不得不在成为天使或魔鬼之间做出选择。’这些话在我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直到天亮，我汗流浃背地醒来。那天晚上，我热切地祈祷，乞求众神的宽恕。全无回应。

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铃声响亮，人们马上跑出了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带着思绪。如果众神是仁慈的，为什么祂们会允许人们与如此丑恶的世界存在。为什么祂们让恶人兴旺，好人死去？我沉默地困惑。

几个月后，诺拉离开了修道院。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意识到她们只是我一生的过客，她们会跟大多数农民的女儿一样，因为疾病或饥饿而早逝。只有恶魔才能在这残酷的世界中生存。尽管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但我已经开始对人性失去信心。当我面对众神的十八位雕像时，我确信祂们要么不存在，要么是世界上最残酷与无情的生物。什么样的神才会允许如此残酷与丑恶的世界存在？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都该死！所有人！”我怒视所有的圣像，我紧紧握住拳头。“该死的！你们创造了这个可怕的世界，却抛弃了它！却还指望我崇拜你们！”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能听到母亲在我身边哭泣，恳求我不要诅咒神。十八位众神，十八块污泥。“我……我要复仇！我恨你们！”我绝望地将污泥扔向那些圣像。

当我询问别人私生子是什么时，男爵会如此回答。“传承血脉的预防措施，孩子是无罪的。”

“欲望的产物，本身是无罪。”赫瑞奥特修士如此回答。

“社会的耻辱，婚姻的背叛。”凯洛哥哥如此回答。

社会的耻辱，婚姻的背叛，欲望的产物。这就是我——野种。他们和我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父母的生活地位，他们的有，而我的没有，他们比那些靠乞讨和当奴隶为生的人更残忍，因为如果我们被抓到偷吃，那就是死！

在我十二岁华诞那天，凯洛哥哥成为了一位骑士，并去了永恒之城；我与他关系疏远，也并不糟糕。在父亲的要求下，我也去送别他。我目视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有他自己的命运。父亲——我已知道他的名字是洛伦·埃布拉多斯——走到我身边。“我很高兴你认同你的血脉。尽管你不会继承姓氏与创造你哥哥未来的成就。一针见血。”

“父亲，”我说，“你不打算把我送走吗？”

“不，我会把你留在这里。”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但是有一天，当你长大并开始独立生活时，答应我你不会忘记我们。”

“为什么？你难道想让我跪下吻你的脚趾？或者娶我？”

“我也没这么说。”

“然后呢？”我不耐烦地问。“我会照顾自己，但不要指望我们没有芥蒂地生活。记住：你也答应过我母亲。”

“该死的！你母亲只是农奴，我不能娶她。”

“什么？”我喘息着。“母亲与我从小就在等你，你拒绝了她！即使母亲是农民，你也可以娶她。”我被命运的不公激怒了，朝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父亲阴沉着脸用袍子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平静地看着我。“如果你认为我是个傻瓜，你是对的。”我们似乎决裂了，他独自一人回去面对他的合法妻子布兰妮夫人，她戴着两枚戒指，与我父亲的正好配对。只是位置相反。他们才是真正的家庭，而我与凯拉不是，我不禁思考我的另一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