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血焰·瑟法Ⅰ·私生女（1 / 2）
复兴纪元974年，深山橡树堡垒
最初我会以为自己与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仅是一件事，还有很多事情都在相互对抗：脖子短，胸部平，臀部宽…这些都是农民孩子的特征。直到我六岁时，才隐约发现我们的不同，其他孩子会向我扔石头与泥巴——嘲笑我是巴斯塔德。我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词，但是在哪里呢？也许从父亲那里，母亲那里，或从哥哥那里，但是这三个人都没有说过这个词。
每当我与我的母亲凯拉离开我们的小木屋去捡树枝时，我又意识到这些不同，其他孩子是不能这样做的。因为所有树木都归属于领主——我的父亲。然后当妈妈带我去镇上的时候，我看到人们是如何看不起我们的，尽管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家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当小小的我用树枝在小木屋地上涂画时，我发出疑问。“巴斯塔德是什么？妈？”
“这意味着你来自一个贫穷的家庭。”她简单地回应。后来她又说一些让我心跳不已的话，如同一支箭般直射我。“不要担心你的名字，”她补充道，和蔼地微笑着，眼睛里充满了爱，尽管背后似乎也有泪水涌出。“你是男孩就好了，我就会搬进你父亲的城堡里，成为他合法的妻子。”这对她来说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她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现在去外面玩。你稍后会听到很多关于这个的消息！”但我已经知道她所说的‘野种’是什么意思。我母亲的手用得太多了，以至于她有和农民一样的老茧，还有被鞭子咬伤的旧瘀伤。有些男人会调戏她或者在背后说她的坏话。如果有人想碰她，他会挨打的。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很快就学会了永远不要惹我妈妈生气。即使我想和她一起逃到更好的地方，我也很清楚逃跑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一年有十八个月，如同神祇的数量。父亲会在每月第一天来看望我，那时一切就变了。当父亲出现在视野时，所有在背后调戏或侮辱母亲的人们都会表示出对他的尊敬或恐惧，他们会低头或下跪尊称他为‘我的老爷’或‘尊贵的领主大人’。母亲凯拉在那一天会扔下她本来的脸孔——粗俗与世俗，而换上另一幅生脸孔——温顺与礼貌。尽管如此，我仍认为她的屈膝礼是最僵硬的。
年幼的我被母亲抓着肩膀推向父亲，她甚至没注意到指甲掐入我的肩膀，我忍着疼痛观察父亲，他穿着奇怪的柔软衣服，直到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丝绸；双手无名指各自戴着镶嵌形图案的精致指环，左手的是红底白色贝壳，右手的是黑底白色鬼火。两者在我父亲手掌黝黑的皮肤衬托下看起来都很漂亮，但他外表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是他的头发。它是浅棕色的，几乎是黄白色的，非常细，不像农民浓密的卷发。
“男爵大人，她六岁了，还没有名字。”母亲凯拉恭顺地向父亲说，这时我才知道他的贵族爵位，男爵静静地盯着我，他的表情难以辨认。“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与牙齿。”
妈妈把我拉近，低下头。她一碰到我的下巴，我就感到寒冷，但也感到内心深处传来的温暖。男爵把我从地上抬起来，他慢慢地把我放到了桌子上，双手掐着我的下巴。“你的名字是瑟法。”他仔细而清晰的发音。这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让我吓得发抖，但我仍然礼貌地对男爵微笑。
“瑟法？”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你还有一位哥哥，我以后会再来的。”然后这位父亲硬生生地转身朝门口走去，离开前没有回头。母亲凯拉把我拉过来放在地上，和男爵告别后，她回到了小屋。每当爸爸来看我之后，我都会乖乖的站在妈妈旁边，有时候会问一些关于爸爸的问题，妈妈会简短的回答。有时候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肩膀哭泣。其他时候，她会亲吻我的额头说，“他非常爱你，总有一天他会照顾你的。”
这就是我对我父亲的全部了解。我爬到床上一边尝试倒立一边问她。“我有一个兄弟？”凯拉放下木勺盯了我一会，她慢慢地回答。“你父亲跟贵族妻子的孩子，比你大三岁吧，大概。”
三年！我想。比我大整整三岁？为什么他们一直对此保持沉默？！我从床上跳下来，疯狂地跑来跑去。突然，凯拉抓住我的衣领阻止了我。“别乱跑，亲爱的，”她捏着我的脸颊轻声说。“你有了新名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坏的事情呢？”
从那以后，每当我再问起我父亲时，我母亲都会说：“让睡狗躺着……”“什么？这是谜语吗？”我会生气地嘟着嘴，凯拉只会紧紧拥抱我，慢慢亲吻我的额头。
一年有十八个月，就像有十八位神一样，每月有二十天；在每月的第三天，男爵都会派他的儿子凯洛与几名仆人运输粮食与日用品给我母亲凯拉。我们一起吃饭和玩游戏，我喜欢听关于我父亲的故事。一天晚上，当我在凯拉旁边睡着时，她小声对我说，“你父亲有两个儿子。夭折了一个，只剩下了他。你的合法婚生子哥哥，他会继承你父亲的一切，而你什么都得不到。”
凯洛的话在我耳边响起：‘私生子不能当骑士，也不能嫁入贵族。’这是什么意思？跟我不是男爵真正的孩子有关系吗？凯拉神经兮兮地惨笑，我不舒服地翻身，尝试重新进入梦乡。
一天早上，当我醒来时，天空是灰色的，雪已经开始轻轻地落下。薄薄的一层覆盖着草地，使它看起来像死了，风猛烈地吹着。我坐在屋顶上，看着云层在群山上方盘旋。“长冬到了，寒冷吧？”妈妈用白面包和鸡汤来喂我。“至少，你该死的父亲愿意给我们食物。”她的语气变得更严厉了。“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维持生计吗？你知道如果我们赚的不够会发生什么吗？”
我无奈地摇头，无法想象生活对她来说有多艰难。凯拉继续说：“我们生活在不断的威胁中。没有和平。人们因为我们的贫穷而讨厌我们，他们想杀了我们。事实上，我们很幸运能活这么久，不是吗？我挺嫉妒你的，小瑟法，你是男爵的私生女，而我只是农奴的女儿。”她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眼睛。“你出生在木屋，吃的是白面包；而我出生在茅屋，吃的是黑面包。你知道黑面包是什么吗？”
“不。”
她的嘴唇微微上翘。“黑面包又酸又苦。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把它洗干净，它的味道都不会消失。我希望你长大后比我更强壮，瑟法。强到没人能伤害你。”然后她把一杯热茶放在我腿上，她靠向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冬天，我们除了每周一次去拾柴外，没有离开小屋。天气寒冷，风像刀子一样穿过我的外套。空气干燥，散发出淡淡的烟味。一旦我们到达森林，我会跟着雪地上的脚印跑在母亲前面。当我找到一个时，我跟着它，直到我失去了它的踪迹，然后我又开始跑，拼命寻找另一个脚印。很快，我开始认出某些标志，表明有人最近经过了哪里，比如躺在地上的折断的树枝或散落在路上的新鲜树叶。每走一步，我的腿就变得更重，我的呼吸变得更困难。最后，我慢了下来，当妈妈叫我的名字时，我终于崩溃了，筋疲力尽。
“你没事吧？你发现什么好东西了吗？”凯拉跪在我身边，检查我的手臂，检查抓痕。
我揉了揉眼睛，试图醒来。“是的，我找到了很多棍子，”我虚弱地回答，用手掌揉了揉眼睛。我感冒的当天晚上，男爵带着一位名为赫瑞奥特的老修士为我治疗。他们给我带来了混合香草的热汤，味道很糟糕，他们用毯子把我包起来，用厚重的羊毛床单盖住我。之后的几天内，我的身体疼得厉害。头晕让我精神恍惚，恍惚之间我听到母亲与男爵之间的对话。男爵指责母亲对我的照顾疏忽，母亲则向他哀求。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因为我病了。后来，我得知男爵禁止她带我一个人去森林里捡木头，因为她没有能力保护我。
赫瑞奥特修士是一位慈祥的老者，他将《血之书》递给我。“你会识字吗？孩子？”我摇了摇头，害怕如果我打开这本红书，它会把我生吞活剥。“没关系，我们可以开始教育，你得学习通俗阿托斯语，它有七十个字母。”赫瑞奥特修士每天教我阅读、写作和算术。每节课持续半天，我勤奋地练习。我完成课业后，他会教我历史和地理，而我则在画画。有时，我会被赫瑞奥特修士的斗鸡眼逗笑。有时，凯拉会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书写。当我看着她时，她会很快转过身去。
有时父亲会在冬天来看我们，有时他不会出现。今年，他来看了我们两次，给我带了礼物。他给我买了一个用稻草做的绣眼睛和鼻子的娃娃。当父亲走后，凯拉一如既往地对我说。“你应当礼貌地感谢他，顺便提到我对你的教育。”但是自从我降生以后，我从来没有感谢过任何人，所以我忽略了她的建议。
春天一到，凯拉为了买吃的穿的，卖掉了我们大部分的家当，我看着她收拾房子，把家具搬到外面，整齐地堆在谷仓附近。“你为什么要卖出我们的家具？父亲是男爵，他有钱。”我不悦地询问凯拉。
她耸耸肩，“能卖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但我喜欢这些椅子！”
我母亲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不屑一顾地挥了挥手。“如果你这么喜欢它们，现在就坐在里面去。”她提着装满书的箱子进去，当她把最后一个箱子放在一边时，她累得瘫倒在地。“你觉得我们会住在哪里？你快六岁了，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麻木的点点头，“这意味着会有人来帮我们吗？”
凯拉突然站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人们永远不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如果你遇到麻烦，你应该祈祷众神帮助你，而不是依靠任何陌生人。人们只会互相加害。”她转身离开我，拿起最后一个箱子，把它拖在身后。“人们会无由来加害别人，恶意是没有原因的，建立友谊无比困难，建立仇恨轻而易举。”
随着夏天的临近，天气迅速变暖，世界变得绿色而充满活力。鸟儿们快乐地歌唱，空气中充满了它们欢快的歌声。凯拉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田野里收集蔬菜。在阳光明媚的早晨，她会沿着河岸摘浆果，装满篮子。到了中午，我能闻到厨房里飘来的美味烹饪的味道。“父亲要来吗？”只有男爵要来的那一天，她才会这样。
当我问她他住在哪里时，她说很远，不肯告诉我任何细节。我决定不再问她，因为我知道我妈妈会变得多么不开心。“我想知道你们怎么生下我的？为了什么？”我盯着地平线下的阳光，那是我父亲的土地。“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大声纳闷。
“算了吧，亲爱的，”凯拉轻声喃喃道。“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你甚至不记得出生了，是吗？”
“大概吧，我从村里的其他人听说的故事是你被我祖父嫁给一个屠夫，父亲在打猎时对你使用初夜权。初夜权是什么？”
“初夜权是魔咒，允许男人违背自己的意愿带走女人。这就是为什么有些男人用它们来偷妻子和新娘。”凯拉顿了顿，咬了咬嘴唇。“这让你很困扰吗？”
“不完全是，”我喃喃自语。“他们说我父亲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所以也许他用他的力量偷走了你。”
“也许吧，”凯拉勉强同意，“但这仍然不能解释他为什么抛弃我们。他应当娶我，也许他想保护自己，也许因为我是农民。谁知道呢，对吧？”母亲苦笑，脸上却立刻变得忧伤起来，“他大概根本就不关心我们，他关心的是权势和财富。”
当某次男爵参加我们的午餐时，我们坐在一起，我模拟赫瑞奥特修士的动作——双手交叉。“感谢众神的赐予。”男爵盯着我微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他只是尝尝了凯拉煮的汤说。“盐放多了。另外，你们的家具呢？”
“我都卖了，”凯拉立即回答。“我需要养鸡和猪，我需要种植土豆和洋葱，所以我们的空间更小。”
男爵皱了皱眉，眉头皱得很深。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钱包，把它倒在桌子上。“我女儿值得住最好的家具，如果你需要家畜与蔬菜、修建房屋，直接跟我说。不要像个农奴的没用女儿。”我知道最后一句是指凯拉，她面无表情地装作若无其事。“另外，我有两匹马，如果你想骑马去什么地方，请告诉我。”
他离开后，我紧紧抱住我的膝盖，小声说。“他说的‘农奴’是什么意思？”
母亲嘲讽地哼了一声：“农奴是农民，是奴隶，农奴没有任何权利，我们比畜生还惨，干活像狗一样。”
“所以，父亲是在歧视你？”
“他在生我的气，”凯拉轻声打断了我的话。“抱歉。请原谅我，瑟法。”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从下巴上滴落下来。“我已经忍受了十几年了……”
我鼓起勇气面对凯拉。“我希望……我能去上学，住进父亲的城堡。”
有好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然后凯拉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哦，瑟法，别做梦了！即使你求他，他也不会给你任何东西。”同一天下午，凯拉失踪了。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她收拾好为数不多的东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像往常一样，她在日出前离开，穿着一件深色斗篷以防被窥探。过了一会儿，她提着装满干肉和蔬菜的布袋回家。“你想喝点什么吗？”
“请给我水，”我回答，仔细地看着她。
凯拉把水倒进一个陶罐里，递给我。“别担心，我没有忘记你的礼貌。谢谢你。你高贵的父亲今晚要来这里睡一觉。”
“你恨我吗？”
“当然没有。”她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现在快点吃完，我需要准备晚餐。”
一个秋天的早晨，当我走出小屋去树林里寻找蘑菇时，我注意到一个陌生男孩与男爵来到我的小屋前，他一定是走了很远才到达我们村的。我蹲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旅行者。男爵介绍那个男孩说。“你的哥哥凯洛，比你大三岁。你们今天可以一起玩。你母亲在那？”
凯洛朝我母亲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河岸走去。“瑟法，等我离开。你应该和你妈妈呆在这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好像已经开始和另一个人玩了。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因为我是私生子？”
“不，是因为我要把你打得鼻青脸肿。”他邪恶地咧嘴一笑，用手指指着我，威胁道。
他的话把我吓坏了，我站在那里感到不舒服。“你不知道好哥哥是不会打妹妹的吗？难道你很无知？”
“嗯，是的。”他轻笑。“你确定你不是女孩吗？”
“那你为什么打我？”我愤怒地喊道。“因为我丑？是因为我的皮肤像雪一样苍白吗？你知道你比我多幸运吗？你不是野种！我不能跟你住在一起，我不会有父亲，我好不容易见到哥哥，你竟然想着把我揍一顿！”我忍不住抽泣，把头埋在怀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为什么每个人都讨厌我？！”
突然，凯洛用力抓住我的胳膊，足以伤害我，把我拉近他，这样我就能听到他轻柔的耳语。“你错了。每个人都爱你。他们只是假装他们没有。”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紧紧地抱着我。“我们一起跑吧。”
我们牵着手回到小木屋时，凯拉眼睛红红的，男爵按揉眼睛说。“你知道我必须这样做，她在修道院里才能有希望。”凯拉双手捂着脸抽泣，男爵平静地看向我。“继续哭吧，但一定要擦干眼泪。去洗漱，换衣服。”
我脱下脏衣服，在凯拉的一个水桶的水流下彻底清洗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我走到外面，发现房子旁边有一堆柴火。我小心翼翼地把木头堆起来，把水桶放回井里。我能听到小屋里凯拉抽泣地说。“洛伦，她是我女儿，不是你的女儿，我有姘头，我能照顾好她。”
男爵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爱不爱她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让她安全，凯拉，我答应你，我会在修道院给她找个地方，所以请你放了她。”
“送她去修道院？”凯拉尖叫着暴怒，转瞬又哭泣。“她不想去！”
“我们必须把她送走。看看她；她又痛苦又沮丧。她需要有人照顾她。她在那里会没事的。”
凯拉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痛哭。当我把柴火堆好后，凯拉冲出房子，扑向我。她搂着我的脖子，不顾一切地绝望抱住我。“答应我，你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了！”
“好的。”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会离开你的。”洛伦男爵暴怒地抓着凯拉的头发吼道。“你希望她长大像你一样成为不识字的农奴！？她是我的女儿！”
凯拉怒视着她的男爵，“你这个杂种，你答应对她一视同仁，却要逼她去修道院！”她疯狂地挣扎着。“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就不会这样对她。”洛伦男爵抬起手，准备扇她的嘴，但男爵很快收回拳头。“下不为例，明天就送她去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