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通心桥如玉现两世,星云道幻言警终身(2 / 2)
怀礼夫妇也来诀别,四人又是一阵伤感。有《忆秦娥》词为证:
奴去也,两行珠泪沾衣袂。沾衣袂。那堪消这,此间滋味。
一杯淡酒芳心碎。百回魂梦几回醉。几回醉。辞了今夜,两厢无寐。
如玉又将自己佩戴的一副白玉金手镯与了红儿,红儿哪里肯收,只顾推却。
如玉遂把红儿的手抢将过来,一边戴一边道:“你既成了阿弟内子,我岂能无物相赠?此镯我已佩戴数载,虽不比那奇珍异宝,却也是我一片心意。我走后休要念我,单留这镯儿……”言还未了,又哽咽起来。
红儿含泪收了镯子。
便又从匣子内取了副金钗送给阿嫂,严氏再三退让,只好接了钗。回赠了件首饰。那怀礼怀义两个也来赠些物件不提。如玉又分别作了嘱托。
众人亦都掩面而泣,到了亥时三刻,皆散去了。
屋内只剩如玉一人。遂盥面重妆,将众人所赠之物并银两放进蓝布挎袋里,又将自家几件衣物衩环并贴身物什装入另一青布褡裢中。熄了灯,不消三刻入得梦来。
果至无我山中,百花亭前。见一人跪拜于亭阶之下,于是轻移莲步,上得前来。见那跪拜之人乃是杜郎,不免心内窃喜。又看那亭中立有一道者,正是星云道人。遂亦跪于地。
杜颜跪在阶前道:“感蒙仙长恩德,小生顿首拜谢。”
如玉道:“仙长法旨,岂敢违逆?妾身已至,望乞垂怜。”杜颜瞥之,乃是如玉,思量道:“难道平行世界真的存在?或者不过南柯一梦而已?真希望这不是梦。就算是,也叫它醒地迟一些吧……”。
星云曰:“汝等请起。子时将至,且随我来。”
二人俱起,随星云道人移至百花亭东,断桥之上,只见浓雾所掩,青烟笼罩,不知彼岸为何?桥下有河,河上有烟,烟动水流,映月微漪。清风徐来,皆有凉意。星云行至断桥桥尾,乃挥拂尘,那浓雾青烟顿时散尽,只露出些残面断柱来。抬眼望去,对岸无有草木,无有山石,但见:
众生如蚁,往来不断;攘攘熙熙,熙熙攘攘。百千日月,周行不殆;百千地星,与之四游。万物生灵处其间,清浊幽气自沉浮。飘忽兮,长虹飞升;渺茫兮,蜃景如尘。天地如鸡卵,不可胜数;五色贯紫薇,点点莹光。处乎于太虚之外,悬乎于众妙之门。
二人见了,大惊。
星云曰:“汝二人可知那彼岸为何?”
如玉道:“妾一十六岁与红儿初至百花亭时,便在此桥玩耍,见有此等烟雾,便欲穿越,以寻彼岸。不料,那青烟浓雾却似山岩一般,哪里入得?不曾想竟有此等奇景,却从未见过?妾闻‘玄元圣祖’曰‘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正应此景也!”
杜颜道:“小生亦曾与她二人在此桥游戏,却如娘子所言,哪里能过此桥?那彼岸原来非只一世,小生听闻宇宙有多元之属,世界有平行之列。今日所见,果如是也!”
星云笑曰:“此桥唤作‘通心桥’,乃天地灵气汇聚而成,道冲盈虚流溢而生。可通过去未来之心,可达四方上下之意。彼岸光景,正是多元之宇宙,平行之世界耳。非志城者,不得入也;非至坚者,不得存也。若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三者为一。乃为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则彼此太虚,执古御今,阴者从阳,两世为一,可成矣。”
二人闻听,哪里晓得。便来问曰:
“我等凡胎,不识玄妙。虽‘烟消云散’,又如何得过这断桥残柱?望仙长赐教。”
星云道人就把那拂尘只一抛,那拂尘便化作一支巨笔,足有尺宽、丈长。似书画一般,不消片刻,那桥面如新,可以通人。
星云曰:“子时已至,汝等可行。”
如玉闻听此言,便将蓝布挎袋与青布褡裢系之一处,挂在肩上。杜颜见她包裹沉重,便要来拿,道:
“娘子。把行礼且与我来搭,忒沉些个。”
如玉笑道:“此乃妾之随身衣物,哪里就拿不动了?何须郎君来搭?”杜颜听她如此说,又来劝。如玉忖道:“此后我等便成两姓之好,立于祭祀之列,处于厅堂之间。岂能多礼?”于是,将那蓝布挎袋与青布褡裢又重新解开,将那装有钗环首饰的较轻的青布褡裢与了他。
杜颜接了青布褡裢,遂往肩头只一搭,心内自是欢喜。如玉来至星云道人前,敛袂行礼。杜颜见状,也来向前作揖。齐谢道:
“多谢仙长成全。”便欲转身而走。那星云道人却将拂尘一摆,叫道:
“且慢!”
二人道:“仙长有甚言教诲?”
星云曰:“贫道有三件事须告知汝等,当谨记。”
二人回道:“仙长请言。”
星云曰:“一则,汝二人非只今世之缘,实有前世之遇。”就把那赵进士逢真真一事讲来,二人方才明了,皆忖道“果曾见得他(她”。
星云道人又对如玉道:
“汝本为画中之形,他原是阳间之人。因痴唤你汝,又因痴入画。祖师鉴于汝等笃情至深。特令汝转世为人,奈何他肉身已无,魂魄无载,故此世难存。遂寻平行宙宇,落入胎中,得育此身。今番,许汝随他至彼世一遭,便可消此孽缘。二则,汝无彼世之根,亦无户无籍,故不可沐浴更衣。以伤身体。”那杜颜听得“无户无籍”,便道:
“仙长容禀。敢问无有户籍如之奈何?”
星云笑曰:“听闻汝世有一物,唤作‘身份证’,果如是乎?”
杜颜闻听亦笑道:“仙长真神人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那里却有此物。只怕无有此物,难以通行,又恐他人见疑。”
星云曰:“汝等来看!”言讫,又把拂尘一挥,手中现出个三寸长,两寸宽,形似“符牌”的物件来。将那物件递与如玉。如玉看那物件,不知为何。
见正面绘有秦塞长城,边角处又有一朱镜,镜内有五星,星下有城门。有数行小字,不似正体;背面有名姓,生辰,乡籍之属,其下一排小字,左右看罢,只识个“1”字。其右画有自己容颜,披头散发,未见其全。
杜颜见了,大喜。乃道:“多谢仙长,有此物护身我等无忧矣。”遂令如玉将此物置于袋中。
星云谓如玉曰:“汝亦不可沐浴更衣,待贫道作法于汝。”言罢,拂尘一挥,从中喷出些紫烟来,那紫烟将如玉笼罩其中,片刻间消散了。
如玉问道:“仙长,既不能淋浴浆洗,这……”
星云笑曰:“从此,汝也不必沐浴浆洗了。汝身着衣物,亦无须更换。凡有污渍,破损之处,彼自有洁净之能,修补之力。此衣冬暖夏凉,不畏寒暑,除汝自家,他人均不可褪。以保汝身。”
如玉道:“多谢仙长,妾当依得。”
星云正色曰:“只怕这第三件事,汝等依不得。”
二人齐道:“仙长且言,如何依不得?”
星云曰:“这第三件事,便是不许汝等有楚王巫山之事。”
杜颜暗忖道:“这‘巫山之事’乃昔日楚王与神女巫山云雨之故。他这般说,分明是教我们不能有性生活嘛。我定要问个明白。”便道:
“却是为何?望仙长解之。”
星云曰:“贫道前者所言。本妇无有彼世之根,若行阴阳交合之状,则有失其常,失常则形散,形散则无载,无载则魂亡,魂亡则复归于大空矣。”
如玉道:“仙长可有别法授之,妾不能奉为妻之道,岂不有愧于彼?”
星云曰:“无有他法。汝等因情而来,岂可因欲而去?彼此心灵自有照应,何须耽溺皮囊之乐?”
杜颜道:“仙长所言甚善。小生非是苟且之人,绝不贪那云雨之乐!”
星云回曰:“若行云雨,女当无存。”
二人闻听,大骇。遂谨记在心。
星云曰:“如此当速去!勿复迟疑!”
于是,二人相搀而行。走过那通心桥,来到岸上。星云遂施法术,二人面前倏忽现出个径丈的圆丸,缘处有流动之漩涡,漩涡中有周围之景物,其象弯曲如膏。二人视其中,见有室内之象,其象如球镜印照。杜颜视之,大惊曰:
“此乃小生陋室也!”
如玉笑曰:“当与君同往。”遂携手入将去。
且说如玉到了本世,身在那丸内,见果处于一室。俯身察之,离地三尺,地上有履。非丝非木,非竹非草,似兽皮之状。丸下两尺有床,床有丈宽,上有被褥,床上睡有一人,视之,乃杜郎也。其肩负一青布褡裢,口内念念不忘,连呼“娘子”不休。
如玉大喜。遂下地,将蓝布挎袋置于床头方柜之上。复视那圆丸,其边缘亦有屋内旋景,其中可见通心桥及远处百花亭之象。
未几。那圆丸半现半隐,不消多时,了无踪迹。室内如常。
如玉上前,俯身唤道:“杜郎醒来,妾身在此。”那杜颜听得有人唤他,微睁二目,视之,乃一女子。容貌甚丽,但见:
面若桃柳,口似樱桃,鼻涂鹅脂,柳眉杏眼。两靥生朱露,时隐时现;双目含幽情,乍阴乍阳。肌凝霜雪,柔情弥长。仪态端方,明睐呈祥。金坠步摇,斜插双环高髻;玉珠簪花,竟戴两只明珰。纤纤手,轻拢云鬓;香香腮,淡施胭脂。披一件朱红纱罗大袖衫;着一片鹅黄印花诃子裙。鱼不游而沉,雁不飞而落。敢欺西子,凤仪亭前美人妒;塞过昭君,华清池旁玉女愁。
杜颜只在梦中与她相见,因此认不真切,恍惚间以为是本世女子,便道:
“你……你是……”
如玉笑道:“君细看来。”
杜颜进前来仔细端详,大惊道:“你莫不是如玉娘子?”
如玉道:“正是。”
杜颜大喜,乃道:“小生以为不过南柯一梦,原来却是真实之境。娘子不昔千金之体,前来俯就,如此恩德,小生不知所措。”那如玉见他果然生得标志,正是:
面如敷粉,睛如点漆,眉似刀裁,口似丹朱。容止咸宜,言词合当。脸白净皮,体修宜长。穿一件墨染蚕丝交领长衫,戴一顶垂柳软脚儒巾幞头。腰系流苏丝绦,足蹬胖袜云履。
如玉窃喜,乃道:“郎君如此说来,不知妾比百花亭内何如?”
杜颜含泪道:“百花亭有飘渺之姿,此一间有殊韵之致。”如玉将那蓝布挎袋打开,现出几件首饰和数锭银两。又谓杜颜道:
“临行前,阿哥阿嫂与二郎红儿又赠了我这许多物什。且收起来,以备他用。”
杜颜转忧为喜,道:“这些银子,花不得。但也能换些钱钞使,小生自有生计,何劳娘子费金?”
如玉道:“妾虽知如此,奈何情谊难却。”
杜颜就把那青布褡裢一并拿来,房置柜中,又抬起手来往腕上去看。如玉只见银光闪烁,似一镜,又似一镯,只有一二寸径。那镜面乃琉璃所制,镜内有盘,盘上有十二个小字。如玉疑为日晷之属,故询之。
杜颜答道:“此物似你朝日晷,只是昼夜皆可查看时辰,乃游丝驱动所至也。”
于是,二人谈笑一番,喜不自胜。那杜颜见如玉言语清晰,又嗅得她体香,早已神魂荡漾,不能自持。遂奋起身,双手相抱,如玉念他深情又不忍推脱。
那杜颜方欲行事,猛然想起星云道人所言“若行云雨,女当无存”……
毕竟他二人如何相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