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通心桥如玉现两世,星云道幻言警终身(1 / 2)
翌日天明,红儿来至东厢房内,见如玉晨起梳妆:敷了铅粉、抹了胭脂、画了黛眉,点了面厣,帖了花钿,描了斜红、涂了口脂。只把那半羞半敛去藏,却将这一忧一喜来掩,但见:
晓妆初了,明肌似雪。淡染胭脂,却把胡粉扑遍;巧画蛾眉,直照金钿玉翠。仿时妆,体似香,云鬟宫样,不教学张敞。
听得脚步声,知是红儿来了。如玉就来让坐,红儿见她喜悦,便来问话。
红儿道:“娘子今日缘何这般欢喜?”
正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如玉就把那百花亭之事讲了。红儿听了言语,寻思道:“娘子在此孑然一身,怎捱得这许多寂寞?便得去时,方是好的,只是再难见娘子矣。”想到此处,自是忧喜参半。
红儿低头道:“此事虽好,婢子只怕娘子到彼,没有婢子在旁。何人服侍娘子?”
如玉道:“你亦知他那世道,不要人服侍的,怎就忘了?”
红儿道:“彼朝非比本朝,彼世不同此世。娘子在彼,当多加小心,若有不决之事,应与杜郎相谋。”
如玉就拉住红儿的手,笑道:“妹妹说的是,我当谨记。我走后,你与二郎也要好自为之。不可恼了兄嫂,阿哥又是个本分的人,只恐被人赚了;二郎虽常有乖张之举,也须宽宥则个。”
红儿道:“婢子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许多往事不提。
当晚,红儿唤了二郎与阿哥阿嫂同到如玉房里来,又命下人做了些酒食。
饮至半酣,如玉微整云鬓,稍拾绣袂。就把十六岁那年百花亭初见杜郎,至昨夜星云道欲行“两世归一”之法的言语说了,那严氏闻听,惊讶万分。不曾听闻这等奇事。
便道:“阿妹怎可轻信那黄粱之梦?”
怀礼扭头对严氏道:“娘子,你哪里晓得?若是阿妹未来宅府,舅父未遭人害,我却也不信。只是祖父也曾梦见一道人领了舅父前来诉怨,那道人亦自称‘星云’,后四个贼子被当堂宣判,堂上舅父尸首就化作白骨。想是仇恨已了,方才显圣。阿妹所言,想必非虚。”
怀义就把个折扇往手心里一拍,乃道:“阿哥所言极是,小子亦有耳闻。如此奇事,当记之,以传于世。”
红儿怪道:“二郎多嘴,哪个要你杜撰?便要记录,也须询得娘子尊意。”
如玉道:“阿弟且记便是,只是须待我至彼方可。以免惹出事端。”
严氏闻听,也不生疑。就上前来嘱咐如玉道:
“阿妹,那杜郎是甚等样人?若是个有情义的便好;若是个无情义的,阿妹岂可自去受苦?”
如玉笑道:“多谢阿嫂挂怀。那杜郎君端的是个重义轻生的好男子。”如玉又把昨晚二人互诉衷情一事说了。
众人闻听,皆赞叹不已。
严氏道:“纵他有这等情义,只是他那世道却又如何?又做得甚么营生?你二人当怎的度日?”
如玉道:“阿嫂容禀。杜郎君生在太平世道,不比我处。他那里君恩臣忠、万民乐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七十余载,无有战事。幼有所长,壮有所安,老有所依,鳏寡孤独皆有所养。女子亦可入仕,各色人等,均可为官从政,惟以才德录之。堪称个大同世界!杜郎亦是个做先生的,虽不曾富贵,却也得个衣食周全。他那里国殷民富,有我世不曾有之饮食,未能见之服饰;更有奇玩异物,千万广厦。庶民皆可安居乐业。无有饿殍,无有饥妇,无论贵贱,无论贫富。各地还有儒学、律学、医学、算学之属,且九州又有各色学馆,蓬门子弟亦可筹山蹈海;农商之辈,也能步入仕途。又尝闻有登月之事,甚是了得。”
怀义听得入神,如玉言讫,彼方晓。就问道:“阿姊,怎的不早讲来?也好叫小子开眼则个。”
红儿捂口笑道:“娘子私事,岂可轻言?如今,便叫你醒得。”
如玉道:“阿哥阿嫂,二郎红儿。此事便只跟你等说之,万不可令下人杂役知悉。”
红儿道:“娘子说得是,连舅父舅母也不可言讲,恐彼等生疑。只说阿郎生前写了婚书,将娘子嫁于某处杜家,此番便要前往完婚。”
怀礼道:“红儿。此计甚妙!如此,阿妹方去地干净。”
严氏就来给如玉布菜,红儿又来给娘子添酒。如玉吃了数盏,已是粉面微醺,难胜酒力。
众人见她醉了,也都各自回屋不提。这里红儿扶如玉上榻安息,又在她耳边告道:
“娘子安寝,婢子便去了。”
如玉听红儿要走,酒便醒了三分,哪里肯让。就抓住红儿手道:
“红儿,你我二人此一别,想是再见不得了。你可曾记得十年前府门之事?”
红儿闻言,乃泣道:“婢子怎敢忘记?那年婢子父母俱没,便来本县投亲,不料亲戚已搬走了。婢子盘缠耗尽,走投无路,只得乞食度日。寒冬腊月,行至娘子门下,因三日水米未进,便倒在娘子门前。家人开门见状,遂禀了阿郎,阿郎便叫婢子进得府内,又舍婢子衣食银钱。婢子不要银钱,只求安身,阿郎准允,娘子就收留婢子做了丫鬟,婢子诚惶诚恐,虽死难报大恩……”
如玉流泪道:“好妹妹,我要你报甚恩?期限若至,我等便是两世之人了。这余下之日,你我昼夜相伴可好?”
红儿道:“诺。”
二人就同榻而眠。那怀义见内子不归,便来寻她。来至东厢房外,见灯火未熄,就来敲门。
听得有人敲门,红儿下地拔了门闩,见果是二郎。
怀义道:“娘子,怎的还不来?休要扰了阿姊。”
红儿道:“郎君自去睡罢。娘子数日就走了,我且陪她则个。”
如玉此时酒已醒,见二郎来了,又听红儿言语。心里自有些愧疚,思量道:“他夫妻二人乃是新婚,岂可要红儿来陪我?”
便道:“二郎休怪,我不过说了些醉话。便要红儿来陪,你两个自是新婚,岂可来陪我?”就又对红儿道:
“红儿,你且陪二郎去。我自家睡了便了。”
那怀义听得如玉这般说,只恨自己不醒事。暗忖道:“我也忒般没个分晓,不识她姐妹情谊,又让阿姊笑我是个好色的人。”
怀义道:“既如此,你且去陪阿姊,打甚么紧?她一个人想是十分寂寞的。”
红儿道:“妾知二郎是个通情理的,娘子自有妾在此相陪,二郎早些安息就是。”
怀义听得如此,就自去睡了。
且说过了几日,严氏对怀礼说及如玉之事,道:
“郎君,你按红儿所言,禀告阿翁。给阿妹饯别则个。”
怀礼道:“诺。”
于是,怀义上得堂来,禀了父母。那夫妻听得如玉要走,遂大喜。想到“这小妖精走得好,若不是看那县令的威严,早撵将去了!罢,且与她做些面皮,不然须不好看。”,就命人大摆筵宴,给如玉送行。
宴会之上,酒至三巡,菜过五味。单说有个小厮,二十一二上下,四五尺来短长,生得尖嘴猴腮,瘦小枯干。人皆唤他作“田六”。
这田六抱着坛“郎官春”来斟,又见那如玉娘子生得艳丽,心里早生了些淫心。原来这田六虽不常见如玉,却也知东厢房内有这么个美人儿。
今日见她粉面微醺,妆容盛丽。愈发不能自侍,想着主人家放了几日假,他做了些活计,自出去了不提。正是:
红粉佳人面,财白动人心。
单说宴席撤下,已是红日西坠。红儿来至如玉房内,又叫人去唤了怀义前来,怀礼在院外送客,严氏处理家务。因而不曾唤来。
三人坐罢,下人上茶。沏了茶,自出房去了。
红儿道:“娘子此番怎的离去?”
如玉正吃着茶,听她如此说,便道:
“禀了二老,辞了兄弟。我自回房内,入百花亭中,星云仙长自有计较。”
红儿道:“若如此离去,恐阿翁生疑。你若走时,二老必来送行,如何还入得屋来?”
怀义点头道:“然也。小子却有一计,单叫阿姊放心归彼。”
红儿问道:“郎君有何妙计?”
怀义笑道:“我等叫两个车夫在门外俟候,待阿姊出来别过二老,令阿姊上车,又命人将将几个空箱子搬至另一车上。待车行至盘龙岭清水寺处,便令阿姊在寺打个尖,至晚便回。那清水寺的净音老尼与祖父乃是至交,教阿哥写个信去,她必收留。”
红儿听了,只是摇头,道:“也不好。何必再让娘子劳神,去吃那舟车之苦?以婢子愚见,教娘子告别时,只说忘拿了物什,便回房里。我等叫个与娘子体态相似的丫鬟,穿着娘子衣物,又以素纱遮面,扮作娘子上车。二老见时,必不生疑。又让丫鬟在清水寺里换了自己服饰。待天晚了,便让车将她送至门前,再把娘子衣物送还即可。即使二老撞见,也可推托一二。”
如玉闻听,乃道:“如此甚好!便依此计行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且说七日期限已至,三人又将此计与大郎夫妇言讲,他二人听了也无异议。
一早,怀礼就命人叫了两辆车在门外等候,教严氏拿了盘缠。这里舅父舅母二人就来送行,又赠了许多银两给了如玉,如玉启面纱拜谢,乃告道:
“承蒙二老收留,今番又赠得这许多银两,此去远嫁,只怕儿不得常来,望二老宽宥。”云云。几个小厮将四五个箱子,抬上后车,如玉又假意上了前车。
这里殷家夫妻两个自是欢喜。那如玉却又下了车来,禀道:
“二老容禀,奴将一件重要物什忘却了,待奴起来。”
那夫妻两个道:“何须贤甥亲去?便叫下人起来。”
如玉又道:“此物他们不知,单我晓得何处,便自家取了,也不打紧。”说罢,就进东厢房内。
怀义并红儿已在屋内守候多时,有个丫鬟唤作“青青”的,素纱遮面坐在内屋。红儿见如玉进来,就道:
“娘子快些则个,勿要迁延。”说罢就引如玉入内屋来,将衣物换了,与那青青去穿。青青披了深红大袖衫,着了浅黄诃子裙,又梳了一样的发髻。三人看时,却有几分相似。
怀义与红儿就送了青青出来,上了前车,车夫扬鞭催马已走,二人自回东厢房里。三人房内叙话至当晚不提。单说已过了戌时,还不见青青归来,连那车夫也不曾回。三人就急将起来,不知凶吉祸福。
红儿道:“莫误了时辰,娘子且去睡。”
如玉道:“便是一件衣裙也不打紧,只怕青青有个好歹。”怀义听了,恐她寄挂,便来劝道:
“阿姊休念她,想那小娼妇定是嫌乏累了,自家在寺里住下。阿哥已将信与那净音老尼,令她收留则个。”
于是,二人又拿了许多银两,放进个蓝布挎袋里,那如玉哪里肯要,便道:
“适才二老也给了不少,哪里要得这许多金银?再者,他那里银钱又不似我等,只怕却也没处花。”
红儿笑道:“娘子哪里晓得,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情因老更慈’,这金银之物,哪里使不得?”如玉听她这般说,只得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