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独守千秋纸上尘(2 / 2)
这种不协调,体现在对面人的反应上。
在这个年代,说书产业还没有系统性地形成,也没有培养出那种“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的忠实评书观众。
——但对面人的反应也太给他面子了。
——就差没有把脸埋进席子里,来一句“若如此,宋祚安得复长”了啊![2]
他在讲述中已经尽力隐去了诸如前朝那位宠冠六宫的殷淑仪身世等这类没有明显证据,但又明显很抓人眼球的内容——如果刘子业听到这些东西,那明天可能刘子业就要带着他的专属狗腿子们上门来物理抓他的眼球了。
但对面人的反应还是出乎预料的捧场,在他说到元嘉北伐时,这位本应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情绪十分激动,恨不得自己骑马去盱眙,和臧质共同守城。
而当他说到刘义宣那近乎儿戏般的造反时,刘楚玉就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而是静静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当何戢把接下来那些自己已经尽力掩饰的历史讲给刘楚玉听时,他已经完全不敢转头去看对面人的脸了。
何戢讲到在盱眙城中立有大功的臧质是怎样和皇帝的弟弟留诞以前以后将尸体留在缠满水草的池塘中。而对面这个人的生父刘骏又是怎样为了平息心中的怒火,下令让沈庆之在广陵留下三千具平民的尸体。
他谈到先帝刘骏的机敏和轻佻,谈刘骏和刘义季如出一辙的长夜之饮,谈刘楚玉上次在宫中见到的那位宗越宗将军是如何津津有味地用各种残忍手段对待被他杀死的平民。[3]
当何戢几乎快要讲完时,转过头看了一眼刘楚玉。
从这张年轻,端正而美丽的面庞上,已经丝毫找不出刚刚那些或激昂或痛苦的表情,现在这张面庞上呈现出一种下定决心般的肃穆。
而唯一能透露出这个人意志的眼睛,透露出一种燃烧过的煤炭般通透,炽烈的光芒。
于是何戢闭口不言。
他看见对面的会稽长公主对他微微一笑,道:“当年武皇帝留下的那些旧臣,如刘穆之,刘道规,他们的子孙后代现在境况又如何呢?”
何戢经过这一段历史讲座,已经不再对会稽长公主心存畏惧,听到话音,他刚想回答,就微微一楞。
众所周知,何戢的父亲何偃,是一位世俗风评并不好,怼天怼地,而且还会欺负自己六岁小外甥的清谈弱者。
但这位便宜老爹在他可以说是短暂的一生中,也不是没做过好事的。
他曾经规劝自己的塑料好友刘瑀要多多向当代有道德,有声望的人学习,但这位心高气傲的塑料好友却认为自己十分优秀,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向这些人学习的,一怒之下,直接与便宜老爹绝交。
前几年这两人双双患上背痈——这种在古代几乎是绝症的疾病时,这位塑料好友刘瑀还在记恨何偃,一定要比何偃多撑一口气。
便宜老爹比较先去世,刘先生在获得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比赛胜利后大喜过望,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开始大声欢呼,高叫跳跃,大肆庆祝了一番,然后才安详去世。
而这位刘瑀……正是刘宋开国皇帝手下首席谋士刘穆之的孙子。
如今,听人问起刘穆之后代的境况,何戢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这位奇葩。
这到底该不该说啊!他心平气和地讲述这位刘先生的故事,会被人看做是不孝吧!
他稍一思考,道:“临川王现在就在建康,任步兵校尉。”
刘道规这位著名的将领没有留下孩子,他的嗣子就是那位著名的世说新语作者——刘义庆。
不过这一支刘氏宗亲自从刘一庆后,似乎在史书上就没有什么作为了。
“……至于南康郡公,”何戢想了想,“现有一孙任太宰从事中郎。”
这位正在担任从事中郎的刘凱和那位作风狂放的刘瑀是堂兄弟,从他家的后代在宋齐禅代中的表现来看家风应该不错。
不过会稽长公主问这做什么?
刘裕满意地点头,暗暗记下这两人的位置。
他没有回答何戢眼中的疑问,执起案几上的漆酒壶,斟了一杯酒递到何戢面前:“今日郎君所言,对我大有裨益,请饮此杯,让我为郎君寿。”
何戢:???什么裨益?
他盯着手中映出秋日澄澈天空的酒杯,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想法。
……这杯酒喝下去,还能寿吗?
[1]帝既不能留意,又禀分有在,穆之乃曰:“公但纵笔爲大字,一字径尺无嫌。大既足有所包,其势亦美。”帝从之,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南史·刘穆之传》
[2]……明帝闻之,覆面箸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世说新语·尤悔》
[3]长水校尉宗越临决,皆先刳肠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越对之,欣欣若有所得。——《资治通鉴》
这人应该是刘子业手底下一群人渣中最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