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独守千秋纸上尘(1 / 2)
凭心而论,刘楚玉的要求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这是在汉唐,对方大概会从垓下之围或大同起兵开始充满自豪的讲述一段英雄历史。这位想要了解自己家历史的公主,也会被表彰为兄弟姐妹中最为好学的典范。
如果这是在前代晋朝,虽然司马氏起家的方式实在不太光彩,但是如王导王丞相那般善于和稀泥的人也可以委婉地告知晋明帝司马绍。
但现在这个地方是天子是刘子业。
而十五年前,北方著名的政治家崔浩就因为编撰北魏国史触犯了某些鲜卑贵族的利益而惨遭杀害。
虽然崔浩被害的真正理由至今还众说纷纭,但大致可以确定,他的确在国史中说出了一些鲜卑贵族乃至拓跋焘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有人推断,崔浩是因为记录了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的丑事而被灭口。
那么问题来了,在已知有崔浩前车之鉴的情况下,有人居然邀请你讲述半部比北魏历史还要更像类人生物图鉴的宋书。
而这个人还是对你具有生杀予夺大权,不受法律约束的刘宋封建统治者。
请问如果是你,这时会是什么感受?
何戢不知道。
但他感觉到萧灵宝的三族岌岌可危。
萧灵宝自己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叩头流泪不止。
而刘裕此刻,内心十分疑惑。
刘裕其实并不在意萧灵宝那个当过女巫的乳母,相反,利用这个机会拿捏住这些人,让他们为自己所用才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如果能再得知一些民间广为流传的谶语,童谣,受灾状况,或是平民对皇家的印象就更好了,他可以从这些东西中拼凑出民意的大致面貌。
毕竟何家的书房里大多是记录与人排调的书信,就连那份悼念殷淑仪的诏书,也是因为里边还有谢庄那份感人肺腑的文章,而被何戢的父亲何偃特意抄录下来的。
而一看就明哲保身,滑不溜手的褚渊显然也不会和他说一些与自身处境离题万里的内容。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四十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不过,萧灵宝的反应还是让他大为意外。
如果当年他的长女刘兴弟要向身边人询问本朝的历史,应该不会得到这样的反应吧?
褚渊竟然连仪态都顾不上,直接就跑路了啊!
刘裕挣扎半晌,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转向端坐在一旁,假装木头人的何戢,道:“萧郎君是寒士,不曾专门钻研过经史,驸马能否为我解答一二呢?”
很好,何戢木着脸想,现在他的三族也岌岌可危了。
之所以说三族而不是两族,是因为自宋文帝刘义隆遇害后,刘宋皇室就一直坚定着自灭满门的信念,满门上下男女老幼就没有一天不危。
他挤出一个微笑道:“臣年少未谙,彦回海内名士,深通经史,公主不如请褚彦回来解说一二。”
考虑到再去刺激褚渊,他说不定直接就连夜翻墙打包全家老小直接渡过长江投奔北魏,刘裕遗憾地“啧”了一声,直接假装没听见,挥手遣退座下诸人道:“驸马可以从太祖以下诸事讲给我听。”
何戢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他缓缓道:“不知公主想要知道何事,实在不敢卖弄拙识。”
刘裕见他态度松动,感觉有戏,大喜道:“我所求者,不过一解心中迷惑,今日之事,出君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臣不敢遇崔浩之患祸,”何戢硬着头皮说,“敢请公主立下字据。”
刘裕:……写什么?写“我绝没有和驸马都尉何戢闭门密谋,私议国史”吗?
这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区别!
“请公主称赞我今日所言,公允平和,得史家之精髓,不可易改一字。”何戢铺开黄纸,缓缓道。
眼看不说出些什么来,此事今日必定不能罢休,至少要留下些东西来自保。
这些东西虽然肯定挡不住小皇帝刘子业发疯,但至少稍稍能防止今日所言外泄。
也许是刘裕心不在焉,他拿起笔来一挥而就,就折起几张黄纸一起递给何戢。[1]
这字怎么这么大。
何戢略感惊异地接过纸张,检视一番后,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既然要讲述文帝故事,那自然是要从高祖选定三位辅政大臣开始说起……”
随着一个个历史故事被讲述出来,何戢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彷佛手指拂过针尖般尖锐的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