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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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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过去了,物价稳定下来,政府已经出台了政策,恢复部分交通路线。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初,夏天的暖意让一切露骨的悲哀暂时和缓。知朝也不用在日夜不分的两头跑,准确来说,是三头跑。地下工作点的同志身体已渐渐恢复。报社也停了,名义上是暂时休整,实际上是由于主编主写的一篇文章,标题是“难民肚空空,硕鼠嘴流油。”令当局者大为光火。当时,主编就要自己把数据和素材交上去时,自己就感觉主编要忍不住了,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头一笔就捅破了上流社会的窗户纸。文章出来时,自己看着有多大快人心,现在主编被请到警察局观光时,自己看着就有多烧心。

还好她有个同学在教育厅工作,告诉她了些内情。他们王副厅原与主编刘常义是老同学,同进教育部。后来刘常义得罪了上司,这才进了新闻业。找他求情,说不定有用。知朝叹气,左右为难下只得电访世交财政副厅长何礼才,邀他吃饭。找了个名目,送了尊金佛,这才搭上人王厅说上话。将人给放了。这其中自是没少出票子,出钱才能出前路。至于为什么不找何厅这个现成的菩萨?那就多亏了刘常义一篇文章将政商两界都讽了个彻底。话说出来有没有效,说话的人很关键。

主编拖着身皮包骨的架子回来了报社,眼下乌青。他知道了王知朝的身份,长叹口气问她原因。知朝只说要买下《湘民早报》。先生不说话,人走了。知朝也不上赶逼他,现在报社关门了,是她一直发着工钱,但报纸是一份也卖不出去。当时何厅肯开口,也有条件。那就是由刘常义主办的《湘民早报》绝不能再办下去,引起的公众舆论太大。酒席间她听话留心,笑答,办还是要办,老报本来就不多了,顶多换个主事人就是。她愿出资,代两位伯伯持个干股。一对麒麟一对眼,自然就笑着抚掌了。

过了两个礼拜,那边就点头了。这也在她意料之中,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款子。刘常义拒绝后,她就私下给了他夫人。

报纸还是《湘民早报》,只是版面改了。时事评论减少,闲杂笑话增多。销量不多不少,可私下知朝还是贴了款子送去何王二人的公馆,对此,几方都满意。何厅不止一次在陈会长面前提,他家小姨子会做人。自然,知朝的表姐便又好脾气的一抹嫌隙与她多了往来,她呢,又回了许多时兴的首饰。前事总算翻篇了。

“你任务办得很好。”这是油灯老杨第一次对她的夸奖。“掌握了发声渠道,对我们的将来会更加有利。”他说话间又咳起来,虽然伤口渐渐复原,但脸色还是很苍白。木屋光不多,灰尘却大。“您不怪我擅自做主,拉了他二人入股?”知朝递了杯水给他。老杨少见的嘿嘿一笑:“你能行事留余地,我也没那么古板。”话锋一转,又道:“至于你说的,要让我们的阵地转报社,还是太早了。现在你那贸然换人,一定会引起怀疑。再过段时间吧!”

出了联络点。走着走着,她就走到那天的梧桐树下。不由想起了那个人,明明日军在四月七号的时候就已退至枣庄,台儿庄战役至此结束,他却迟迟不归。有些晃神,是哪一天已经记不得了,但他的笑实在难忘。好像时间不曾摩擦她的记忆,反而雕刻的更加清晰。黝黑的脸庞,微红的两颊。唇角漾起,排出齐整的牙齿。深刻的眉眼抓住了初春所有的温度,歌着着世间最纯粹的曲。这样的他,她希望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梧桐这一次很吝啬,不曾落下半片与她告别。斜长的影子缓缓拖在地上远去。

最先醒来的是陈方越,刚刚那几天他还不相信自己还能活着到医院躺着看天花板。后来,他挺愿意继续待在战地里。现在瘫着他很慌,尽管医生告诉他还休养两个月就能走动了。他问身边的护士,问来看他的战友和长官。成岷生还活着没?就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高炮一团团长。结果也没人回答他,只是快让他养好身体。到了五月底,有个小护士告诉他,成长官还没醒。这下,他心一下就提了上来,这个死心眼不会正要翘辫子见如来吧?只是,还没等他担心完,就有人把他转去重庆了,眼下,他或许该担心他自己,去重庆也好,说不定还有转机。

到了重庆没多久,他还没来得及给蒋大少打电话,自己就被特殊管制了。因为上边的人对他们擅自转移阵线,纵火烧林极为不满,认为他们抵抗命令,草菅人命。因为这九天的损失,导致两个团已不成建制,几乎全军覆灭。于是他身体稍好转,就立马有军委会的人来调查了。一个四五十岁左右,一个年轻些。老一些的问话,年轻一些的记录。都穿着扣子系到喉咙的中山装,和梳着纹理不动的大背头。他们直接严密的问话让自己觉的自己像个犯人,他们锐利冷漠的目光向镊子企图挖检出他们所希望的污迹。他们的一句句问话让陈方越脑子震荡,来不及回答。纵火烧林主导者是谁?其真正目的为何?是否与敌寇阵前勾结而陷害士兵?

陈方越之前早已抱定要从容不迫面对这一切,他和老成自认问心无愧。可当耳朵真正听见那一些根本容不得解释的定论,他只觉荒唐之极。可当他想张口解释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的说了一句:“都不是。”也许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发言的机会不说可惜,又补了一句:“我们没想着能回来。”对面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年轻人喝道:“你什么态度?你这是避重就轻!”他这么一喊,把陈方越那副低三下四的怯懦吓走了。他瞪大了眼,喘着气大叫:“放屁!老子的态度好得很。你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当时前线敌方多少人?我方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敌方有多少武器?有多少坦克,大炮?你知道我们全军上下最后打得什么都没了的时候拿什么吗?砍树!抛石!挖坑!你知不知道老子接到的命令是坚守据点三天,阻击敌军汇合援军?老子和成岷生不仅完成了任务,多守了六天。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因地制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话说到最后,大拳头闷一锤砸在床上,晃得铁架子床猛晃。

两个人吓得窜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之后又相互看了一眼,看着对方眼中那副精神未定的样子,故作淡定的理了理袖子头发。警告着陈方越,让他不要仗着家庭背景有恃无恐,不要仗着军功倚老卖老。他今天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案,他的祸心罪行是谁也压不下来的,他们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军中的议论。说完就甩脸子走人了。

陈方越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待人走后,护士为自己重新包扎手臂撕裂的伤口时才忍不住一个劲骂自己,逞那个口舌之快干嘛?直接给人家送把柄。这下让自己岳父更为难了。跟没想到自己和老成区区一个团长能在军中引起风,难道自己不会步龙师长的后尘吧。人家是一个师长,还是黄埔一期的老大哥。前几天因为在兰封会战因指挥不力被蒋委员长下令军法处决。这可是嫡系将领,头一个遭处置的呀。人家都被,那自己。不对,自己可没弃城呀。顶多是手段激进些。

陈方越特别后悔,为什么要听成岷生那木头桩子的。可他自己清楚不那么做,自己还没命活着受审。左右为难之下,他盯着病房里面已经发黄的墙上的裂缝,裂缝里的蜘蛛再往外试探的踩着落脚点。一会儿叹了口气,自己还不如死在上边,也许还算个烈士。活人不会对死人计较的,至少会比现在宽容一些。他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这下,我算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料想自己家里一定是一片鸡飞狗跳。

不错,让他猜准了。这下,最清净的反而是躺在床上没醒来的人。

叶表姐找上门来时,自己还莫名其妙,当听她从头到尾说完后。王知朝也心惊不已,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成岷生。原来,他现在躺在医院还生死未卜。原来,他现在已被人架在高台上任人摆弄。细细想着时,水杯忍不住从手中滑落跌在毯子上。“知朝,问你呢?你怎么出神了。”叶表姐也是婆家任务在身,急切不已。知朝想了一下:“姐姐你知道,我家是经商的,军界我们家说不上话。何况人走茶凉,纵认识人,也是有心无力了。”叶逸景料想也是如此,如今的王家是空有钱财了。她也只垂手发呆了。王知朝拉了拉她的手又说:“一个小小的上校,何至于让人咬死不放,必是有心人从中布置。人家为什没咬死不放必有缘由。找到起因,总比盲目找人散钱要强。”叶逸景眼神亮不少,仔细打量着知朝道:“你果然不错,是有人捏死了不放。望清的岳家在重庆那是老资格了,他们打听了多少人。才知道据说是当初汇合的师与其他的师互相推诿,延误了战机。还是李司令亲自下的死令他们才拖着去的。现下是要追责,便打算拖几个资历浅,说不上话的脱罪。”知朝细问那他们自己3师的师长怎么不说话?叶逸景摇着头道:“怎没么说?要不说,就不会僵着了。只是那压人的来路大,听说是何某人那边的。”

知朝一盘算,或许还有转机。便说:“既是要救人,就不要只从一家入手了。”言外之意,另一边便也值得大做文章。陈夫人知道她这个妹妹与另一位长官有交情,也许知道不少底细,便回去和丈夫合计。

待她走后,知朝自然又向临时站点去传递情报了。不过得来的消息是等待,仿佛是看出来她的着急,老郑温和关切的安抚着她。老郑说,时机是等来的,在它到来之前需要的是准备与忍耐。他的眼神像窗的老藤,无声的将一切尽收眼底。知朝心里咯噔一下,点头说那就静观其变了。

回到家的路上,她避开了那条银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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