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一波未平(1 / 2)
日光西移,层层铺开的火烧云将凤栖山笼在一片灿金红晕里,号角声悠扬响起,围猎者们陆续踏着夕阳满载而归。与此同时,明城县君惊马受伤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距离主帐不远的一处营地内,一位身着华贵的风韵女子面色沉沉地踱步,江南特供的丝绸绣帕被她捏得几乎脱丝变型,眼看是不能再用了。女子面前跪着一个传信的小丫头,旁边另坐着一个年轻妇人,样貌与华贵女子极为相似,显然是母女俩。
华服女子向眼前人再三确定,“你真的听见景西说他不打算追究了吗?”
传信的丫头点点头,将燕亲王府营地今日发生之事又复述了一遭。
若季景西在场,便会发现这回话的丫鬟有些眼熟,正是跟在贺家小姐贺玥身边服侍的其中一个。
华服女子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贺玥倒是个运气好的。她面上镇定道,“本宫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小丫鬟眼眸一亮,连忙磕头谢恩,“多谢长公主。”
“来时可有人注意到你?”女子不放心地问。
小丫鬟猛摇头,“奴婢来时特意避开了人,长公主放心,绝对无人注意到奴婢。”
女子颔首,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待得小丫鬟背影消失不见,被唤做长公主的女子冷下眉眼,示意下属,“处理干净。”
下属了然,悄然跟了上去。
帐内只剩下母女二人,随着平阳长公主坐回上首,郡主卓梦瑶迫不及待地开口,“母亲,您此番实在太冲动了!”
平阳长公主没好气地睨了女儿一眼,“慌什么,查不到本宫身上,贺夫人授意女儿去找明城,贺玥自己也同意了,与本宫何干?”
卓梦瑶却不吃她这一套,“若非您从旁提点,贺夫人怎会想到明城身上去?”
平阳长公主被戳破了说辞,别过脸不敢直视女儿。
梦瑶郡主则痛心疾首,“好端端的,您为何要去招惹他们?您可知奕哥为了替王爷笼住贺家费了多大心力?您这一插手,非但没能达成目的,还让贺玥欠了明城救命之恩!若奕哥因此前功尽弃,女儿如何有脸面对他?”
平阳长公主何时被自家女儿这般顶撞过,恼怒中更添难堪,她当然不承认自己有错,“本宫还不是为了你们!你知道什么!贺玥此番得罪杨缱,只会让贺府更加坚定地倒向老七!况且若非老七打伤贺白,贺怀溪这段时日又怎会一直打太极?本宫又何至于出此下策!老七自己倒是后悔了,公主府上下却都要给他收拾摊子!”
苏奕是公主府的女婿,他入了楚王麾下,为了女儿梦瑶郡主,平阳长公主和驸马自然也跟着倒向季珏。卓驸马这些年在朝中虽无实权,却是盛京有名的风雅客,与工部尚书贺怀溪相交多年,楚王将安抚贺家的活计交给苏奕,卓驸马看在女婿份上,当然要亲自出面帮忙。
可正如长公主说的,因为贺白受伤,贺怀溪对楚王府的热忱大不如前,表面上贺玥还会是未来的楚王妃,实际两府早已貌合神离。
当初贺夫人要进宫退婚,是平阳长公主劝下的,可贺夫人又怎会完全放心?杨家绪南回京后频繁与贺白接触,导致本就摇摇欲坠的同盟越发有崩塌的倾向,平阳长公主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在她看来,哪怕贺家不再支持老七,也断不能倒向对手,否则岂非得不偿失?
景西这两年行事越发圆滑,差事又办得个顶个漂亮,几乎洗脱了曾经的纨绔形象,在朝中的名声地位一日比一日稳固,想要破坏他拉拢贺家的可能,惟有釜底抽薪。而他的“底”,除了杨缱,不作他想。
“明城又无性命之忧,不过是受了点伤罢了。”平阳长公主不在乎,“退一万步,本宫是他亲姑姑,他还敢对亲姑姑如何不成?”
“……母亲!”
卓梦瑶实在不知她娘哪来的自信,觉得季景西不敢拿她如何。那是季景西啊!如果说从前她还只觉得这个表哥是个胸无大志的纨绔闲人,嫁给苏奕后,在夺嫡这个圈子里耳濡目染这么久,她再不敢如此断言。
她尽量平心静气地劝,“母亲,景西表哥只说不追究贺玥,没说不追究旁人。您看着他长大,何时见他这般大方?您提点贺夫人一事瞒不住的,以他如今的手段,查到公主府只是时间问题。待明日……不,今日,稍后我便备下礼,亲自去探望一番明城的伤势,之后再徐徐……”
“卓梦瑶!”平阳长公主怒而打断她,“你的出息呢?你是他亲表妹!”
“苏襄也是他亲表妹,又如何?”卓梦瑶头痛不已,“母亲,您就听我一劝……”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一阵骚动,守在外的下人忽然踉跄摔滚进来,狼狈呼喊,“长公主,郡主,临安郡王到……”
“平阳姑姑可在?”
熟悉的散漫语调紧跟着传了进来,帐内二人齐齐一惊,平阳长公主倏地站起来,双眸不可置信地盯着翻涌的帐帘。
怎么这么快?!
帐外,男子的声音继续,“侄儿来给姑姑请安,怎么您这儿一个个的都跟拦路虎似的,可是不欢迎侄儿?”
母女俩无声对视一眼,卓梦瑶起身来到母亲身边,挽住对方手臂,后者紧了紧臂弯,抬步走出大帐。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飒爽高挑的红白身影。对方彬彬有礼地隔着一段距离等候,那张令天地失色的俊颜上还挂着无害的笑,若是忽略他身后黑压压一片气势汹汹的侍卫,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个正常的拜访。
平阳长公主在看见那几十个侍卫时,便心知今日难以善了,脸色登时冷下来,“你这是请安的架势?”
“这架势还不够?”季景西挑眉,“要不侄儿把凤栖守军给您囫囵调过来装点装点?”
“放肆!”平阳长公主厉喝,“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此处乃公主府营地,本宫在此,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打算冲撞营地不成?”
季景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末了忽然轻笑,“侄儿哪敢啊。”
平阳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松了口气,心想,她到底是没说错,亲姑侄的关系摆着,这小子还是顾忌的。
她语气稍缓,面上也多了几分纵容宠溺,“那还不吩咐人退下?你呀,领着差事还任性。”
季景西低头笑起来,“姑姑教训的是。”
他态度实在温顺,毫无想象中的咄咄逼人,令平阳与卓梦瑶心下稍定。谁知吊着的一口气还没放下,便见季景西平静道,“不过,侄儿收到消息,有刺客入营,遂带人一路追踪排查至此,为姑姑与驸马安全着想,需入内确认营地安全,还请姑姑体谅。”
“……什、什么?”平阳长公主一愣。
下一秒,季景西抬起手,轻描淡写一挥,身后的士兵们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平阳长公主又惊又怒,不敢相信他竟然真敢硬闯!
季景西不看她,吩咐无霜,“将长公主与郡主护到一旁,免得冲撞了。”
无霜面无表情地上前,没有动手,单凭气势便将两人逼至侧边。
“景西,你疯了吗?!此处怎可能有刺客!”平阳气得脸色煞白。
季景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她一眼,轻声答,“我知道。”
平阳登时一口气没上来,吓得卓梦瑶赶紧扶稳她。
……他说他知道?
他竟然敢说他知道!!
“摸查刺客是真,也相信您这没有刺客。”兵荒马乱中,季景西的声音幽幽响起,可笑的是,他还特别诚恳,“侄儿只是来给姑姑提个醒,我这个人,不讲理,今儿能不高兴掀了您的地儿,明日便能带人杀进公主府。不瞒您说,我刚从贺家过来。”
平阳瞳孔一颤,哆嗦着抬头看他。
“姑姑要想今后日子过安稳,侄儿给您支个招,”季景西欣赏着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语气微微一顿,“管好自己,少、管、闲、事。”
“你!”平阳又惊又怒,“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
“当然怕。”季景西弯了唇角,总算回头看她母女俩,“所以,为了苏煜行的前途,为了您和驸马这些年在皇上面前苦心装出来的好形象,姑姑可务必放我一马。”
……这人竟还反过来威胁她??
卓梦瑶是她的心头肉,而她和驸马这些年远离朝政的做派更是为她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一切尊荣!这小子,这小子竟敢……
“危言耸听!”平阳强忍心慌,怒斥他,“一派胡言!”
季景西笑得坦然,“姑姑说什么便是什么。”
平阳还想再说什么,季景西却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不多时,一名兵士来到他面前,“回禀郡王爷,营内安全,未发现刺客踪迹。”
季景西毫不意外,颔首道,“收兵。”
一群守军,气势汹汹地来,理直气壮地走,蝗虫过境般,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帐群,显然不再适合住人了。
走在最后的是一名郎将,他来到长公主母女面前,将一本记录得匆忙却井井有条的账册递上,“郡王爷治兵严厉,麾下将士不敢拿贵人一针一线,长公主请放心,此为搜查时不慎损毁的物品造册,来日回京,请府上管事带上您的印鉴到宗正司报账。末将告退!”
平阳:“……”
滚滚滚,都滚,赶紧滚!
————
临安郡王在那厢带着人“胡作非为”,这厢,醒来不久的杨缱正从杨绾手里接过一封刚刚抵达的传书。
手书来自坐镇京中的国师温子青,此次秋狝他并未参加,老皇帝命他守好那七七四十九盏命灯,生怕他一走,命灯无人照看而出差错。
温子青无所谓参不参加秋狝,他只是不放心杨缱,临行前丢给她一枚小小的护身玉玦,叮嘱不要离身,昨夜又卜一卦,卦象比上回还凶险,终是耐不住提笔传书,提醒她务必谨慎。
……不过眼下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虽然温子青提醒晚了,那枚玉玦也早不知摔碎在哪个角落,杨缱却依然心有戚戚。她此次伤得不重,除了不可避免的挫伤,也就扭伤了一只脚,外加持鞭的那只手轻微拉伤。较为要紧的是最后那一撞,头上撞出个大包,孟夫人说可能会疼上几日,回去少不得静养半月。
想来朝中那些人对温子青的敬畏不是没道理的,说不得,那不起眼的玉玦就是替她挡了灾呢?
杨缱漫天胡想,是不是回头多搜集点类似玩意给温喻送去……好像挺好用的。要不,让季珩与他合作在京中开个店铺?或者把护身符在笔墨阁鉴宝会上寄卖?国师塔的修缮还没竣工,温喻又不是多追求生活质量的人,近来是有点清苦……给他添个进项,不然万一哪天四十九盏命灯不小心灭了,他也有个跑路的盘缠……
一想就收不住,待杨绾端着药进来时,杨缱的想象已经发展到未来“温氏护身符”店铺开遍大江南北、温少主动辄招待她喝一两万金的好茶的地步了,被提醒喝药时还有些恋恋不舍。
……到时候季珩应该也富埒王侯了,再胡作非为也能更有底气地说一句“赔得起”……
“姐!”
杨小六一声轻喝,把人拉回了残酷现实。
杨缱默叹一声,认命地把药汤一口气干了,转而问,“季珩还没回?”
杨绾点头,接过药碗,换上一碟去了籽剥了皮的水晶葡萄,“五哥给您剥的,他本来打算留下来陪您说说话,被召去参加庆功宴了。姐姐快吃一颗压压苦。”
提到庆功宴,杨缱好奇,“今日围猎,谁拔了头筹?”
“是袁少将军。”
……还真是个毫无悬念的结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