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利国利民(1 / 2)
花灯化为尘埃,空中烟花寂灭,今夜的盛典似乎进入尾声,楼下人群即将散去。就在这时,教坊司乐声高亢了起来,似一道旋风,把人群拢了回来。
“还有什么节目?”
乐声从月台上洒将下来,先是飞瀑直泻的激烈,再是清流婉转的悠扬。就在众人又要离去时,一个笛手走到月台边缘,笛声起,笛声孤拔绝尘,冲破了悠扬的和乐,似是要拨云见日,劈开夜幕!
这不是演奏,这是朝天引凤!这是要把天上的神仙给引下来!
笛声止,乐音止,而后天音起——
所有人都仰头朝天上看去——
清扬的梵音从天上来,跟着的是红莲法雨,然后是一尊尊相无双,美无极的菩萨蛮,飘落凡尘……
“云妓!真是云妓!”
“天哪!竟然是云妓!”
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秦桑皱起了眉,看向立在一旁的内侍。燕元已经被他遣去办事了,接替燕元的内侍显然没有燕元的老练,和他四眼相对,对这个节目的出现,也是茫然无知。
“教坊司司正、副司何在?”终于,那内侍反应过来,朝着堂下高叫。
司正和盛装美妇及笛手,站在月台边,对空中妙舞的菩萨蛮品评议论。听到王爷传唤,便欣喜地跑过来,躬身行礼,以为又有赏赐了。
“庄其、伍云珂你二人可知罪?”内侍厉声问道。
庄其、伍云珂惊愕地抬起头。
“庄其,你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伍云珂,你虽是教坊司女官,官面上的规矩也应是懂的!为何今夜会有云……菩萨蛮?我大晏律令,除鸿胪寺云西使节外,任何人不得豢养菩萨蛮!天子亦不例外!你们是要治王爷于何地?”
庄其和伍云珂慌乱中,尚未想好如何答对。
韩章走到他二人身前,对秦桑躬身行礼:“殿下,此并非教坊司之过。乃是微臣让教坊司有意准备的表演……”
韩章边说边偷眼去看秦桑,见秦桑双眼炯炯盯着自己,忙又低下头解释道:“……自从梅日铄凿了不冻川,那杀罗铁车部与乌珠部便能互通有无,杀罗白狄时常暗借我北朔之港,东贩菩萨蛮,此事已积年日久,陛下怀仁,出京之前特别嘱咐微臣彻查。微臣不敢辱命,亲自下去督办,这些菩萨蛮,都是微臣衙门的兵卒,从鲛寇船上救下来的。他们感念我大晏仗义相救,为求可以报偿,不惜以性命要挟,一定要为大晏舞这一曲,微臣也是盛情难却……”
“如此说来,这些菩萨蛮都是你救的?”秦桑问。
“也多亏了衙门里上下一心。”韩章谦虚地答道。
“那给你跳便是,何必给孤跳?”
韩章猛然抬头!
秦桑不再看他,举目环视厅中众人,缓缓说道:“西云乃我大晏不征之国,一衣带水,比邻而居。国不征,民亦不可征。云西对我朝感恩戴德,有意报偿,我朝亦不受纳。此因陛下念云西百姓质弱貌美,一旦受纳,恐他们遭恶人欺污,坏了我朝质朴民风。宁之恒,你速遣人将这些菩萨蛮送回云西!”
宁之恒听了秦桑的吩咐,忙起身整肃衣衫,躬身行礼后,缓步走向月台边缘。
到了月台边上,宁之恒对那些悬空妙舞的菩萨蛮们抚掌道:“云西之舞天上来,世人有眼不曾见!妙极!妙极!飞天绝舞,真是之绝妙至极!远道而来的尊客们!感谢各位为我全城百姓,跳了这曲美轮美奂的飞天绝舞,为表谢意,还请各位随我到八方楼一层享宴。”
“你是谁,之前救我们的那个官人呢?”一个菩萨蛮停下来问。
另一个也停下来拉住他,指着宁之恒说:“快看,他也是个穿红袍子的!大晏穿红袍子的都是大官儿!”
“大官儿?啊……那太好了……”第一个菩萨蛮两眼放光,就要冲到宁之恒身前。
又来一个菩萨蛮把她拉住:“穿红袍子的算什么?穿黄袍子的才厉害!那个官人怎么说的?我们是给大晏的王爷跳舞,王爷是什么人知道吗?就是皇帝的儿子!”
第一个菩萨蛮问宁之恒:“这位官人,王爷在哪?”
宁之恒微笑着答:“就在楼下。”
“那好,我们去楼下!”第一个菩萨蛮振臂招呼其他伙伴。
宁之恒也立刻招呼来一个佥事,耳语了几句,那佥事匆匆跑下了楼,宁之恒则缓步回到席上,拱手:“殿下!”
秦桑对宁之恒满意地点点头,再次看向韩章:“韩大人,你回去吧……”
“微……微臣回哪里去?”
“回来处去。”
韩章定在原地,良久……
摘下官帽,黯然退下。
他刚走下楼梯,就听到楼下莺莺燕燕,是菩萨蛮叫嚷不绝。
“回去?”
“不要啊!人家不要回去嘛!”
“回去还是要被卖出去……”
“不被卖出去,也会被杀罗和月刃掳走……”
“卖到含罗、星罗还是好的……要是卖给鲛寇……那……呜呜呜……”
“这位官人,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可以在您身边,我能伺候您!给您做什么都可以!”一个菩萨蛮说着,就去搂一个衙役。
那衙役一瞪眼,将佩刀抽出一寸,又把他吓了回去。
“官人!你怎能这么凶人!”那个菩萨蛮虽然退了回去,却不甘心,绝美的面庞上堆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我的好处,你还没尝过呢!”
这些话听得韩章直皱眉。
云西菩萨蛮,有骨无髓,男生女相,若不是衣着露骨,着实会让人不辨雄雌,难以把持。他们连声音都柔软的让人心驰神荡。
这些都是天生的也就罢了,让人怒其不争的是,其懦弱无刚,明明有飞天之能,却时常被大晏的军雕、杀罗的雪天鹰追着撕咬。
因而无论男女皆被邻国之人称为“云妓”。
他们国主不但不以为意,还有一番荒唐的说辞:我云西之国,乃上古天国,举国奉金身佛陀,不食荤腥,不伤生灵,愿割肉饲鹰,以求心中安宁……
那个被宁之恒遣下来的佥事,正在指挥衙役将满堂乱飞的菩萨蛮聚到一处,见韩章走下来,又看他头顶官帽没了,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笑道:“韩大人还是官场历练的少了,云妓国这种不毛之地,陛下维护他们,也只是做做神圣慈武的样子,您何必这么较真?为云妓这种货丢了顶子,丢了命,何必?反正死了一批,他们那个什么树上,还会再长一批。”
韩章此刻正是低落,听了这话,一把抓住那佥事的衣领,满腔郁火发泄了出来,大声吼道:”神圣慈武不是装样子!是威加宇内的大道!王道!弱而不护,强为何强?你这狗一样的东西死都不会明白!姓宋的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和宁之恒就没事了!这里只有菩萨蛮五十二人,但当时运菩萨蛮的船不下十丈!鹘舟遍布沿海,撒出的信天游天罗地网!你以为你们能瞒得住吗?”
虽然韩章此时没戴官帽,但衙役们还是认识这位臬司大人的,也不敢上手去拉。
“呵呵呵呵!”那姓宋的佥事,看韩章这副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挣了几下,发现瘦削的韩章竟有这么大力气,心下略慌,但转念又想,那韩章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就反手拉住韩章,坏笑着招呼菩萨蛮:”你们谁来弄脏他,谁弄得最脏,我就让谁留在王爷身边!”
“这……”菩萨蛮们看到是韩章,犹豫了……
“他没带帽子!”一个菩萨蛮叫道。
“对!对!没戴帽子就不是官,就说了不算!”又一个菩萨蛮说。
“那我们就吐他!”
“呸!呸!”
“呸!呸!呸!”
他们开始朝韩章吐吐沫。
“都他妈给我小心点,弄脏了爷的衣服,把你们剁碎了喂狗!”姓宋的佥事警告。
“滚开,你们这些丑货!”一个菩萨蛮尖声高叫,拍打身边的同伴,撩开下摆。
这个是男的。
“哈哈哈哈!”姓宋的佥事看着黄色的水柱淋得韩章落荒而逃,不由得大笑起来。
八方楼外,封公城长街,灯火如昼,香风花雨,还有漫天飞舞的菩萨蛮。
顾月貌又爬回客栈屋脊,她生于天乐十三年,今年才十七岁,天乐六年皇后就降下凤诏,遣散所有除鸿胪寺云西使馆外,大晏境内的菩萨蛮。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群舞的菩萨蛮。此时的她,已不复在秦桑面前的从容,而是饿狠狠地盯着那些菩萨蛮,眼眸一瞬不瞬,手下运笔如飞,用炭笔在册子上迅速地勾勒着。
她旁边跟着一个同样年轻的伙计,和她一同站在屋顶描样儿。
“小姐,游龙、凤凰还好,菩萨蛮太难了。”那个伙计嘴上这么说,手底下笔却不停。
“事在人为,以前有人做出来过。”
“真的?是谁?“
“我娘说她见过,我问是谁做的,她却不肯说。咱们先记下来,总是没坏处的。”
“好的,小姐。”
当菩萨蛮进八方楼二层,顾月貌和那伙计便从客栈房顶爬下来。
这客栈是八方楼旁边的四方栈,算是封公城中最豪华的两处歇脚之所了。
今夜,权者龙盘八方,富者聚啸四方。
此时,虹焰坊的其他人,都已经收摊在四方栈大堂里等她了。
秦桑赏赐的珊瑚,被端端正正地摆在大堂上坐。
一个三十多岁姓罗的伙计,跳到一旁的桌子上,指着那珊瑚,对众人喊:“众位四海宾朋!今儿个我们虹焰坊,得了朔王殿下赏赐的碧……碧什么来着?“
“碧海珊尊。”一个叫刘儿小伙计在下面提醒他。
“碧什么!大点声!上来说!”罗伙计一把将那刘儿拉上桌。
“碧海珊尊!”那小伙计扯着嗓子喊。
“对!碧海珊尊!尊!听听!珊瑚至尊!”罗伙计亢奋地叫道:“你们听听!听听这名字!看看这大小!再瞧瞧这成色!就说霸不霸气?霸不霸道?”
“霸!霸气!”
“霸!霸!霸行了吧!”
台下有几个不明所以的附和。
那罗伙计听了,便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嘿嘿一笑,大声道:“行!看在各位叫爹的份儿上,我们虹焰坊请每桌一壶榆钱烧!掌柜的!上酒!”
这下满堂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