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飞梧月貌(1 / 2)
“世子爷,瞧瞧,王爷一来,咱师父身上就洒满了神光,这可是吉兆,预示着王爷寿福无量,北朔富足安康!“雪霁云的二徒弟钱贯金,对那个痴痴傻傻的世子说。
“王……爷?”痴傻的世子扭头看向钱贯金。
“对!就是王爷!皇帝陛下的儿子。”
“那叫……什么?叫什么?”世子问。
“叫什么……叫……这……”钱贯金犹豫了,王爷的名讳岂能随便说?特别是对一个傻子说。天知道这傻子会说什么胡话,把王爷的名讳带出来。到时候深究起来,这傻子竟是和他学的,可如何是好?
“叫什么?叫什么?”世子着急了。
钱贯金灵机一动,对那傻世子说道:“世子你听,听歌声——”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帝裔名桑,封土朔疆……”
“桑!”世子的眼睛亮了。
“对!对!世子爷说对了!世子真棒!”
“小桑弟弟!小桑弟弟!”世子开心地大叫着,向前冲去——
“欸?世子爷?世子爷!”
钱贯金慌忙上前去拉,但是他那白馒头似的大胖手,哪能拉得住世子。
毕竟赵国公嫡子,赵飞梧,乃是昔年统三万凤字营,横扫湘河、丹霞各路门阀的飞梧将军。
那个钱贯金都快胖成球了,追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还是旁边的三弟子孙笈,跟了上去,但他也拉不住世子。
赵飞梧在肃穆的仪仗里,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狂奔,一头黑发如一滴流动的浓墨,上下翻飞,引得众人侧目。
大晏律例,重要典礼首看仪容,成年男子需着冠帽头衣,即便是化外修行之人,也要戴上青莲化仙冠。但赵飞梧却可以披头散发,不因为他是个傻子,也不因为他是世子,而是因为他头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即便是灵符抹额,也难掩那突兀的增生。
“小凤儿!”赵飞梧跑到仪仗最前端,被萧锦裘一把拉住。
“叔父!”孙笈追了上来,先对着萧锦裘行了一礼。
“各位大人!“然后又对宁之恒等人行了一礼。
“孙公子免礼。”宁之恒说。
萧锦裘嫌恶地看了孙笈一眼,并没有理他。
“萧叔叔!小桑弟弟!是小桑弟弟来了!”赵飞梧叫道。
“是啊,秦家的老四要来了,小凤儿乖,咱们一起在这里等他。”萧锦裘慈祥地笑说。
赵飞梧乖乖地点头,极其童真地叫了一声:“好!”
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萧锦裘脸上是笑的,心里却是痛的。
赵飞梧身为公爵之子,之所以能被立为世子,是因为他年少得志,立下了赫赫战功。
在赵飞梧的从戎生涯中,最关键的一役乃是,率领凤字营,顶着湘河谢氏巡天军的枪林弹雨,登上了天下第一险关,剑门鸟道,打通了进入川泽黎国的唯一通路。并立界碑于鸟道,上刻“此碑裂,黎国灭。”。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立碑才月余,鸟道之上就风雷大作,天雷劈断了石碑。大晏的兵锋便毫不犹豫地指向黎国,一直到恒海之滨,黎国王室渡海而逃,神州版图再添一角。
新皇就在这时下了诏,册封赵飞梧为世子。
但在渡海追击泽人时,赵飞梧横遭不幸。黎国和沧蛮联手,鲛人拿着泽人的不传秘宝——哀莫之刃潜入大晏旗舰,削去了他的头盖骨。
哀莫之刃又称不死神锋,削骨如泥,锋利无比,其上錾刻的泽人秘术,令此刃诡异无比。诡异之处在于,绝砍不死人,便是将人砍作数段,也是段段皆活。
赵飞梧被斩去了一半头颅,自然也不会死。当军医们心惊胆战地,将带着脑浆的头盖骨给他扣回去后,赵飞梧就疯了。提着一杆火流星见人就打,弹丸用尽,就抽出御赐佩刀,一刀砍翻了跟随他十年的参将。
属下们只好将他绑回上阳京,皇帝请来了丹霞、苍云的两位玄门宗主连同太医院共同会诊。
他们得出结论,哀莫之刃的确不伤人命,不但不伤人命,还能将一命变为两命,两命都是活的,却在一个身体里,总要争一命,所以人就疯了。
最后是雪霁云将他的头颅用灵符扎紧,日日施法安抚。十几年下来,赵飞梧每当要发疯,就有书童给他研墨,让他写字。曾经的飞梧将军少年老成,用兵如神,因长年书写战报,本来端正的楷书,慢慢变成了舞凤游天般的丽文行草,且独具风骨,自成一派,号曰“飞梧书”。
据说他越疯,字写的越好,但再好,除了皇家和赵家,也没人敢收。
更可惜的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飞梧将军,如今成为了废物世子。
这时,马蹄声渐渐传来,秦桑的銮驾踏着红霞一般的烟尘,迤逦而至——
秦桑走下车,赵飞梧迫不及待地要冲过去,却被萧锦裘死死拉住。待众人跪的跪,躬的躬,山呼声落,礼毕,才放开赵飞梧。
“小桑弟弟!”赵飞梧拉住秦桑。
“赵大哥!”秦桑热情地叫道。
“你……你衣服好看!”赵飞梧拉着他袖子。缂丝游龙。
“哈哈哈!你的衣服也好看!”秦桑轻轻把袖子抽出来,握住赵飞梧的手,动情地说:“赵大哥,这些年,你还好吗?”
“好?好……鸾……鸾儿,妹妹是……是不是生宝宝了?”
“嗯?“秦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萧锦裘。
萧锦裘缓缓摇摇头。
赵飞梧的胞妹赵小鸾在二十年前,不幸罹难,连同母亲遭敌人奸污凌迟。赵国公和续弦夫人所出的赵宁,是当今的太子妃,今年四月又生下一个皇孙,秦焰。或许是之前别人告诉他,他妹妹生了皇孙,他便把赵宁当成赵小鸾了。
“恩,小名火儿!虎头虎脑,可爱极了!”秦桑笑着说。
“火儿……火儿不好,火儿烫……妹妹疼……”赵飞梧皱着眉头说。
“火儿好,火儿是赵大哥的小外甥,小鸾姐的好宝宝。”秦桑哄道。
“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赵飞梧嘟囔着,掏出一个生铁打的糖葫芦来,递给秦桑:“这个……这个好……吃不完……给鸾儿……鸾儿好……”
秦桑伸手要接,赵飞梧又把糖葫芦收回去,张嘴去咬。
“赵大哥!”秦桑想阻止。
但赵飞梧并没有用力咬,而是轻轻咬了一口,又舔了舔。
“有……有毒,哥哥先尝……不甜……这个……这个不甜。”
孙笈连忙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哎?世子爷,没有蜜糖怎么甜呢?师弟这里有蜜糖,来世子……咱们拿这个小刷子给糖葫芦刷上蜜糖,糖葫芦就甜了……”
“吃……吃不完……”
“对!对!吃不完,来世子爷,这边来……来这边,咱们刷蜜糖……”孙笈连哄带骗把赵飞梧从秦桑身边拉开,对秦桑道:“殿下请。”
秦桑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双手捧着玉册,来到社稷台下,雪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社稷台上下来了。抬起一掌,对秦桑说:“无量寿福,贫道见过朔王殿下。”雪霁云眼皮低垂,盯着秦桑的手,秦桑手上带着一枚无瑕的白玉指环。
“遗仙真人免礼。”秦桑回礼。
“殿下这边请……”
秦桑在前,雪霁云在次,还有两名内侍跟在后面。走了一半台阶,那两名内侍停下来,回身面向下面的仪仗。秦桑和雪霁云继续向上走。
走到内侍们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雪霁云开门见山地问:“殿下,您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
“我是弟弟。”秦桑说。
“不是说哥哥才是妖身吗?这幽幽环怎么会在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