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灵鱼出水(1 / 2)
山民散去,石台上仅剩下雪霁云和胡妙妙。胡妙妙凤眼横斜,冷冷地盯着雪霁云,原本娇媚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诡异的煞气,四周氛围渐渐肃杀了起来。
雪霁云看到胡妙妙脸上的异样煞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金丝锦盒:“来,这个可化解有苏一族的幻术反噬。”说着,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粒莹如白玉的丹药,躺在孔雀蓝漳绒上。
“幽幽丸?”胡妙妙哼道:“亏得你这么多年,还能带在身上。没把她给忘了。”
雪霁云解释道:“妙妙,我并不是为了她才留着这枚丹药。涂山算天,青丘测地,于天于地,于涂山青丘而言,世间万种生灵不过浮尘。周有寿的干娘气血两空,无药可治。牛大贵的媳妇和牛老爷子总是不对付,每每掀锅砸盆。”
“只有你们有苏一脉,尚懂世间悲欢,愿意用幻术使人暂忘悲苦。我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你,我这是替受益过有苏幻术之人报偿有苏之狐。”雪霁云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又小心翼翼,他深知胡妙妙修为尚浅,在煞气反噬之时只能哄着来,千万不能惹她动怒。
这话胡妙妙听在耳里自然是受用的,便接过那锦盒,见那锦盒极为精致,不像是凡俗之物,便没吃里面的幽幽丸,而是把盒子扣上,端详外观。这一看,微微和缓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那锦盒外面铺着的是孔雀蓝色锦缎,上面有一点红艳,旁边细细地绣着一行小诗:
早岁爱丹经,留心向青囊。渺渺云智远,幽幽海怀长。
“你还说不是为了她!这是皇宫给苍云观的供奉吧!就她那糙手,也能秀字儿来?”胡妙妙皱眉看着那一点红艳,是狐血,灵狐之血,历久弥新。冷笑道:“难为你能从堆山码海的供奉里,找到这一件,真是缘分匪浅。”
雪霁云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的,正如胡妙妙所说,缘分匪浅,这是一场巧合,他在丹房拿好丹药,吩咐丹房的小道士寻个东西来装,小道士呈上的就是这个盒子。这世间最难以琢磨的就是缘分,如今早已天人永隔,难不成还有羁绊在牵扯他们?
胡妙妙见他出神样子,心中便无名火起,脸上的煞气更盛,“我才不稀罕!”叫着,就把锦盒连同幽幽丹,狠狠地掼在地上。盒子碎成了两半,幽幽丸滴溜溜地从石台上滚了下去。雪霁云忙追了过去,然而那一摔胡妙妙是用了力道的,幽幽丸已经落到下方碧潭中了。雪霁云无奈,只好叹着气捡起两半的盒子,拂去上面的灰尘。
忽听胡妙妙冷然道:“好一个修行不修德,修口不修心的道士。”
雪霁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追药的时候,之前拢到袖子里的书掉出来,落到地上,风穴中清风不绝,掀起了一页页的淫词浪语。
雪霁云讪讪笑着说:“估计是镇子里的哪个娘们而搜到了她老公的藏书,一怒之下扔到河里,被大字不识的牛老爷子,当做是什么圣贤之书,捧给我看。我捡起来便是,不污了我们好妙妙的眼睛。”说着便要蹲下身去捡。
“不许捡!”胡妙妙脸上煞气越发浓重,右手抓向自己心口,竟然有一柄血红色的剑,被她从心口拔出!说时迟,那时快,挥出一道血红的剑光,向雪霁云袭来。雪霁云连忙闪身避过,只见纸片如雪,那淫书被剑光搅得的粉碎,散于空中。
“不捡了不捡了。”雪霁云连忙满脸赔笑地哄道,心中思量着怎么样帮她压制煞气。
胡妙妙见他敷衍的样子,更觉愤怒,脸上的煞气更盛:“雪霁云,你当真是下贱无耻!今日你在山民面前辱我太甚,且拿命来!”说着,手中剑就向雪霁云刺来,这一刺迅如闪电,动如雷霆,雪霁云来不及闪避,只好扬起拂尘,缠住胡妙妙的剑。胡妙妙冷笑一声,原来被拂尘上麈毛缠住的不过是红色虚影,等雪霁云反应过来,周遭已经是一片血红的剑光。胡妙妙更如鬼魅般移形换影,在一片剑光中,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就是捧心剑啊!真是血光四射,大杀四方!只可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趴在河床往下看的黄香叹道。
“捧心剑?原来胡妙妙会使剑呀。我以为你们有道行的妖精都用法术呢?”鲤鱼说。
“这难道不是法术?你以为咱是啥?神仙吗?一句‘急急如律令’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世上有这么轻松的事儿吗?”黄香翻了个白眼。
“那胡妙妙不会受伤吧……”鲤鱼担忧地说。
“她已经受伤了。”黄香又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会?”鲤鱼困惑极了,胡妙妙此时剑光正盛。
黄香晃了晃脑袋,再翻白眼恐怕眼睛会抽筋。这只屁股鱼简直是比猪……不,比蛆还笨!猪好歹不会像它一样,在瀑布下面硬是把自己摔秃了皮。
黄香没好气地说:“这就是有苏之狐的天谴,幻术反噬,剜心为剑。让别人忘记痛苦,别人的痛苦就会叠加在自己身上。用剑伤人,兵刃相斫的疼痛,就会落到自己心上。狐族之力来自心宿,心月狐,以心为力,心伤则身伤,所以有苏一脉的狐狸永远成不了狐仙,在长出九条尾巴之前,自己就会把自己给玩儿死。真是蠢透了……”
“那怎么办?那胡妙妙……”
“肯将此意誓明月,愿捧丹心盛玉壶。路都是自己走的,活该咯!”
雪霁云自然是不愿胡妙妙承受刀剑相斫的疼痛,他脚踩七星,大袖飘飘,形若扶风,身化流云,软绵绵地用拂尘抵挡从四面八方刺来的剑。
胡妙妙整个身体都浮现出了一层浑浊的煞气,出剑的速度更快更急,一剑比一剑凌厉,凶狠邪魅,非凡人所能及,恨不能对雪霁云杀之而后快。忽然雪霁云停住身形,拂尘挥动,其上的麈毛如银蛇吐信,以不可察的速度绞住了空中一道剑光!雪霁云隔着麈毛抓住那道剑光,飞身上前,绕到胡妙妙身后,一把揽住了她。
“别碰我!”胡妙妙内息飞速流转,欲要挣脱雪霁云的怀抱。但雪霁云修为深厚,胡妙妙的内息浑然不着力。她冷哼一声,手中的剑忽然变作一缕红丝,那红丝迎风既长,不知几千尺几万尺,纵横交织,密如垂幕,罩住了整个钓月台。
雪霁云见那熟悉的红丝不由得一呆,胡妙妙趁机化作一团红雾,从雪霁云怀里溜了出来。雪霁云眼静静地看着那团红丝渐渐裹住自己,也并不反抗,而是伸出手抚摸红丝,仿佛是轻抚爱人的秀发。红丝却锋利无比,雪霁云掌中立刻出现一道血痕,看着掌心渐渐渗出的鲜血,雪霁云的心竟有一种久违的悸动。
他轻轻说道:“半生情思半生缘,半缘不如无缘。你练成了‘半缘丝’又是何苦……”
胡妙妙盈盈妙目出现在红丝的缝隙中,似乎并没有受煞气影响,用忧伤而又期待地眼神看着的雪霁云:“我的半缘丝只有半缘丝可解。你可愿解?”
“胡闹!”雪霁云断然道,大袖扬起,只听一声尖啸,一道金光从雪霁云的袖子里飞出,那道金光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黄鼠狼,连咬带抓,将那些红丝根根扯断。
“爷呀!”黄香在河床上大叫一声,咬破舌尖,喷出大一团血雾,然后纵身跳入血雾之中,等它穿过血雾,已经变回了之前的黄衫少年。疾风扬起他额前碎发,一枚发光的印记烙在他的眉心。一模一样的印记也同时出现在,金光幻化的黄鼠狼头上。
这是骨血相连,意志传承,纵然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会断绝的血脉之印。
“爷啊!你快过来啊!”黄衫少年轻盈地落在石台上,挥手招呼那个元灵。被烙上血印的元灵,立刻扔下了雪霁云,奔向黄香。
但见断丝满天,如血如泪,如雨纷扬,刹那之间化为无数红色的利刃,刺向雪霁云,也同时贯穿了黄香的元灵,金色巨大的黄鼠狼跌倒在地。黄香也跟着一个趔趄,扑倒在石台上。
雪霁云举起拂尘,绕头顶一周,划出一个护体的金光罩。
“没用的,半生情思,也足以伤人……”胡妙妙衣带当风,裙裾猎猎,立于满天血雨中,森然地俯瞰着雪霁云。
那些红丝化作的利刃,源源不断地撞击,使金光罩震颤不止,不一会儿就冲散了金光罩,毫无阻碍地刺入雪霁云的身体里。在雪霁云的粗布道袍上,留下了点点血梅,雪霁云周身剧痛,不得不弯下腰来。
黄香也跟着遭了殃,通过血脉和他相连的元灵,已与他同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黄香的衣衫也不断地被渗出的鲜血染红,疼的几乎晕死过去。
鲤鱼见状心急如焚,情急之下,鱼尾用力一拍,跃下河床。重重地落在石台上,就地一滚,来到了黄香面前。黄香感到有什么接近,便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短衫的双髻少女,双手支撑着身体,跟自己面对面,正焦急地看着自己。那少女满脸担忧,张着嘴,双唇不断颤抖,似乎要说什么。
黄香看着她那傻样子,惨笑道:“蠢鱼……咳咳……胡……胡妙妙这回是真的疯了……你还不走,还下来做什么?你……咳咳……你连呼吸都不会,真是……蠢鱼……快走!”
少女听了他的话,拉起黄香的胳膊,就要往石台下面的碧潭里跳。
“蠢鱼……不……咳咳……不要去下面的碧潭,那是死水……没有路的……而且还被下了什么治煞的药……你承受不了的……”
少女又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河床,转过身,拉起黄香胳膊,就要背上他……
“真是蠢鱼……咳咳咳……”
元灵化作金光,回到了黄香身上,少女手上一空,发觉黄香已经变回了之前小巧玲珑的真身,便抄起黄香小小的身体,来到岩壁前,往上爬。
此时雪霁云捂着胸口,喘息片刻,慢慢站直身体,宽大的袖袍无风自鼓,周身气息剧烈地流动着,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迸发,“妙妙,别再顽皮了……去!”只听他一声低吼,那些进入他体内的半缘丝,黏连着血肉,被逼出体外,使道袍上渗出的血梅连成一片,似一幅绚烂的落日江山图。
血丝顺着雪霁云嘴角流下,雪霁云单膝跪地,胸膛起伏,大口喘息着。
胡妙妙见他宁可自残逼出半缘丝,也不肯解缘,她美丽的脸便狰狞了起来,既恨且怒,指着雪霁云,厉声道:“雪霁云!你此生伶仃,终你一世,也做不成好人!”
她话音刚落,爬到一半的鲤鱼,浑身猛地一震,从岩壁上跌落下去。
那些被雪霁云硬逼出去的半缘丝,力道是何等之强,误伤了鲤鱼。
“小鲤鱼!”雪霁云焦急道,要去起身去查探,但刚把半缘丝硬逼出体外,浑身剧痛无力,根本直不起身。雪霁云喘息了一会儿,叹道:“哎……妙妙,我本就算不得好人……”
黄香滚落在地,又变回了少年模样,忍着剧痛爬到黑衫少女面前,少女虽身穿黑衣不见血污,但双眼紧闭,还不会呼吸,黄香焦急地叫道:“蠢鱼!蠢鱼!”见少女没有反应,便转头对胡妙妙求救道:“胡妙妙!你有完没完?小鱼儿受伤了!别发疯了!快来看看!”
胡妙妙仿若不闻,一抬手,漫天红丝又凝结成一柄红色的利剑,被她握在手中,直指雪霁云。
雪霁云低下眼帘,沉痛地叹了口气。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竟然消失无踪了,胡妙妙被这不可思议的情形唬地一愣。
然而雪霁云消失的瞬间,已然悄无声息闪现在她身后,五指成爪,插入她的后心!
胡妙妙大声惨叫,目眦欲裂,就要化作红雾飘走,可是雪霁云已经握住了她的琵琶骨。她又反手挥剑,由于琵琶骨被制,手上力道全无,被雪霁云用拂尘打落。雪霁云的内息源源不断地传来,一开始如溪流,渐渐缓解了后心的剧痛,后来如江水,冲散了胡妙妙一身煞气。
等胡妙妙身上煞气散得差不多了,雪霁云松开了胡妙妙的琵琶骨,双手抱着胡妙妙缓缓落到地上。
胡妙妙一落地,便挣开了雪霁云的怀抱,捂着血淋淋的肩膀恨恨地瞪着雪霁云。
雪霁云此刻也是强弩之末,瘫坐在地,指着少女,虚弱地说道:“妙妙……你快去看看小鲤鱼,它天天来石台听法,倒是个勤奋的小妖精……死……死了可惜……”
“胡妙妙!小鱼儿要死了!快来看看啊!”黄香也焦急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