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上)(1 / 1)
我和博桓是儿时就认识的,虽然他是老鸨的私生子,养在青楼中衣食无忧,但却总是瘦瘦的,他的肌肤也很白,不过是泛着苍白的,还好五官生得俊秀。 我被刚卖到青楼时,只是个洒扫做饭的小丫头,博桓比我还小两岁,经常来找我玩。我们两个玩得很好,我看他那么瘦,便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他挑食,一开始我做的饭菜他也不爱吃,我下了很多功夫,才终于做出了他满意的饭菜。他渐渐长胖了些,看起来不再瘦弱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能看出好模样了,老鸨不再让我做饭,开始让我学琴棋书画,我并不十分聪明,每门技艺都只能学个六分,老鸨便让我比别人多学一会儿,凡是我醒着的时刻,都在学这些。但我似乎只在做饭方面有些天赋。 博桓又瘦了些,老鸨心疼他,便决定每日给我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让我专门给博桓做吃食。 博桓日子长了没见我,再见我时也很开心,他跟着我在厨房,一边看我做饭一边跟我说着最近的趣闻。说尚书大人乔装成富商来找楼里的莺儿,说从南方来的一个富商要给盼画赎身,又说有个外邦的人送了源珠姐一只外邦的小狗,毛都拖到了地上,很是难伺候,外邦人又专门给圆珠姐配了个伺候狗的丫鬟,日日给它洗澡理毛。 这些事情大多我平日里跟楼里的姑娘们在一起时都听过,但我还是饶有兴致得听他讲着。 你去看那狗没? 博桓皱了皱眉,只远远的看了,他毛太长了,似乎还掉毛,我怕毛粘到我身上就没敢上前。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博桓从小就爱干净,身上的衣服总是纤尘不染的,你可真爱干净,几根狗毛而已,且那狗是每日都洗的。 那也不行,要是我粘到了却过了很久才发现,那想起来会难受很久的。 好了,快来吃我做的罗松鱼吧。 罗松鱼是博桓最爱吃的一道菜,他吃鱼的时候十分讲究,一条鱼能吃两盏茶的功夫,每根鱼刺吃完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被他摆在一起。 我说索性鱼刺最后会扔掉就别摆了,他却说乱糟糟的放在桌上他看着难受。 我又说让他鱼刺不用吃那么干净,他会说我做的菜他舍不得一点浪费。 我知道他是拿话哄我,但依然很开心,其实他吃什么都会很干净,不浪费也不会把桌子弄脏,我笑他怕不是猫儿变的,又爱吃鱼又吃得干净。后来,我索性用木头粗粗刻了一只小猫送给他。 后来,博桓找到了一只真的猫,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浪小猫,身上全是脏污,腿还一瘸一拐的,最爱干净的博桓居然用他的袍子裹着小猫带来给我。 他别别扭扭的皱眉看着小猫,阿四,这小猫似乎受伤了。 我赶忙将小猫从他怀里接过,放心,我来照顾它,你快将袍子脱了,我帮你把它洗了。 小猫很快被我洗得干干净净,伤口也处理好了,我将它养在自己房里。 从此,博桓每次见到我会先细心把我身上的猫毛一根根的弄掉,然后问问猫儿的伤势,我打趣他明明关心小猫,却对猫毛嫌弃得紧。 那时的日子真好,虽然很累但每天无忧无虑。 到了年纪那年,绽花姐让我接客,博桓跪在绽花姐的门前一天一夜,他说他要娶我,说如果让我接客,他就跪死在绽花姐门口。 绽花姐终于肯见他了,却又骂他不争气,说我是个下贱身份,不配她的儿子。 博桓回问绽花姐是什么身份,生的私生子又是什么身份? 那是绽花姐第一次打博桓,她拿出平日里打姑娘们的鞭子打博桓,我急得从楼上冲下去抱住博桓,可他还是被打了几鞭了,博桓身高比我还高些,我紧紧抱着他却仍不能完全护着他,我二人身上都被鞭子打了,穿着衣服的地方还好,可我的脸不怎么幸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道鞭子,血一下就冒了出来。 绽花姐大约是累了,终于停了鞭子,她气喘吁吁的让我俩滚蛋。 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博桓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又摔倒,努力了几回终于站了起来,抱着满身鞭痕的我回了他的房间。 他心疼的看着我的脸,握紧我的手,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还是要娶你。 我心下一暖,流下泪来,眼泪流到脸上的伤痕刺得生疼,博桓,你拿面镜子来,我想看看。 博桓犹豫了下还是去拿了,我看到镜中的自己难过得又哭了起来。 博桓赶紧把镜子拿走,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吗?你是除了我娘外第一个被允许来我房里的女子。 我扑哧一声笑了,博桓长得好看又白净,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喜欢他,谁稀罕进你房间。
博桓把手放到我胸口,目光灼灼的望着我的眼睛,我稀罕。 我羞红了脸,小声道:若是绽花姐一定要让我接客,我先把自己给了你。 原以为博桓会感动于我这么说,没想到他却冷了声音,不管用尽什么法子,我永远都不会让你接客。 我的脸上至此留下了一道极其难看的疤痕,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我从小未受过深的伤口,第一次受这么深的伤,没想到它会长成一条蜿蜒狰狞而突起的疤痕。这幅模样会在客人面前失仪,我接不了客,但倚春楼不养闲人,我仍需掩了面在宾客面前弹琴。 博桓并不在意我脸上的疤痕,仍说将来要明媒正娶我,我一笑置之,其实跟他就这样在一起也好,只要不接客,一辈子在青楼弹琴又有什么要紧的。 可能是因为练习得多,我此时琴已经弹得颇为不错了,其实我歌也唱的好听,但绽花姐说我唱歌太惹眼,我这副样子还是不要太引起客人注意了。 我听了绽花姐的说法若有所思,其实我只想和博桓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多生事端,故而不再唱歌,琴也只弹得中规中矩。 一晃三年过去,这一年北地发生了很大的战事,皇帝御驾亲征,不少年轻的男子被征兵,博桓也不能幸免。 御驾亲征,这仗一定很快就能打完,我一定会在外面建功立业然后回来娶你。博桓向我保证。 你保证你能活着回来就行。我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博桓很是担忧。 博桓笑了。 我更加正经起来,你发誓。 博桓只好发起誓来,保证他会活着回来。 他也让我发誓不能接客。 我摸摸自己的脸笑了笑,纵然我想,除了你也没人敢要我吧。 博桓正色起来,让我必须发誓,我只得从他。 仗打了一年,皇帝班师回朝,博桓却没有回来,来跟绽花姐报信的人说博桓死了,还把我送他的小木猫送了回来,我知道博桓一直把他挂在脖间。 博桓是真的死了,这一年来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楼里的姑娘们知我难过,说话都同我小心翼翼的。 我依旧得每日去弹琴。 这天,一个客人正和晓柳姐把酒言欢,忽得转身朝我看来,真能有人日日弹琴,多年来琴却弹得无一丝一毫的进步吗?还是说是个高手,弹琴可以随意对技艺收放自如? 我一惊,起身回道:小女子确实愚钝,弹琴一直毫无建树,让客人见笑了。 客人闭起了眼,声音竟如此悦耳。说罢睁开眼,晓柳,你出去吧,我和这位什么姑娘单独呆一会儿。 晓柳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勉强笑道:回五爷,这位是涵四姑娘,日常只做些弹琴的生意,伺候人一事上豪无经验,恐会令大人不满。 客人哦了一声,声音清冷,晓柳姑娘今日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了吗? 晓柳瑟缩了下,依然陪笑道:涵四脸上有道难看的疤,恐会污了五爷的眼,不若话还未说完,被称作五爷的人突然扔出桌上的茶壶,砸在晓柳的头上,茶壶脆裂,晓柳头上流下血来,热水一下子烫红了她的额头,晓柳带着哭腔扑通跪倒在地,哽咽了几下后道:五爷息怒,晓柳这就出去。 晓柳退出了房间,临走前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我。 不会伺候人是吧?那今日爷也不用你伺候。 叫五爷的人朝我走来,我吓得慌忙朝门外跑,他却一下就又到了我近前,我只来得及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便被他一把抱起。 我不能违背誓言接客,反正博桓已经死了,我对死毫无畏惧,我把瓷片对准自己的脖子毫不犹豫的割了下去。 手腕突然一麻,瓷片掉落,脸上随即也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得疼。 不过是个下等的妓子,装什么清高! 刚才的求死没有成功,我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希望破碎,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