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过二天就过年了，明珠走了几个市场买了几斤面粉和腊肠腊肉，打算做些饺子过年，这个年都没一点过年的气氛，街上行人匆忙，也没有张灯结彩。大年这天明珠早早起来，看看也没什么可做的，想起小镇莲生太奶奶提前几天就开始忙着准备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家怎么了怎么冷冷清清呢。”拿出腊肉切成粒，又从柜子里找出几颗香菇放水中泡浸，煮水和面揉搓擀面包馅，下锅蒸，再简单准备了几个小菜。外面的路灯早就亮起来了，家家都开始吃年夜饭，明珠坐在大厅等庭锴及莲生回来，一面的想着海棠不觉瞌着了。
教堂新年的钟声响起，唱诗班齐唱神父开始祈祷，莲生在库房突然肚子痛起来，她害怕的扶着旁边的桌子，豆大的汗湿透了全身，她痛得晕倒在地上，迷糊中只听得“哇！”一声婴儿的哭声便又晕了过去。她醒来的时候见神父正在为婴儿洗礼，她慢慢站起来看婴儿的眼睛盯着神父小手在半划着圆弧被灯光照得通透明亮，莲生接过神父手中的婴儿一股神奇的力量触电般传遍全身，婴儿转动闪亮的眼睛望着莲生，莲生看着婴儿清澈明亮的眼睛泪水一簌簌的掉，掉在婴儿的脸上嘴上，婴儿粉粉的小嘴一张一张的吮着泪水，莲生问：“我的孩子，你知道这是苦涩的滋味吗？”没想到自己对孩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如此苦涩泪水不禁又簌簌掉下来。神父说：“为你的孩子祈祷吧！愿主保佑他给他力量！阿门！”莲生颤抖着温柔的合拢双手说：“主啊！请保佑我的孩子！愿他平安！快乐！阿门！”轻轻亲吻着滑落在孩子脸上的泪水一滴一滴吮进肚子里，然后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她听到孩子与自己的脉搏“砰砰”巨响如铁马冰河又如雪水消融润无声。“太奶奶太奶奶，您快去告诉海棠，她是早产儿，她比我小一岁才是！”莲生看着瘦弱不足月的婴儿不禁又回到十多年前的小镇。她跪在神父面前请求神父帮助她联系回小镇的车，神父说：“刚好有支援队运送物资的车经过那里，你跟我来。”莲生向神父请求给一条被子，从新年准备的糖果盒中拿出两颗金锡纸巧克力，再从身上掏出仅剩的钱一并塞进孩子怀中，她把被子系在胸前跟着神父上了车。
车子在颠簸中行驶了几个小时，行至小镇时神父对莲生说：“天亮之前你必需在这里等我们，否则你将会错过返程的车子。”莲生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熟悉的空气泪水止不住奔涌而出，突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着一阵沉闷的响雷下起雨来，莲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一路奔跑一路说：“孩子！对不起！对不起！”黑暗中她回到熟悉的巷子，她摸着光滑墙雨水从巷子的瓦砾上流下来，慢慢伸出手对着飘落的雨水向中间切过去“海棠！你快来！我们把雨水砍断！”“傻孩子！等你有了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本领才可以将雨水砍断啰！”她想起昔日与海棠玩水的情景想起太奶奶的说话。“汪！汪汪！”借着闪电看见阿布冲出来，莲生回过神连忙解开系在胸前的被子，看着孩子熟睡的脸轻轻亲了一口流着泪说：“孩子！对不起！对不起！”说完把孩子放在屋檐下扭头向雨水中狂奔内心大喊：“上帝啊！为什么我的命运如此不堪！如此不幸！为什么啊？为什么！”
阿布朝着莲生奔跑的方向张望着吼叫二声，再看看地面上包裹，跑回后院“汪！汪汪！”吼叫一边用前爪拍门，莲生太奶奶听到阿布的叫声起床，看见下雨便披着雨衣提着灯开门出来，阿布跑向前门“汪！汪汪！”叫，莲生太奶奶奇怪的自言自语：“新年大头三更半夜的叫什么叫！”一边慢腾腾的走向前门，提起灯照了一遍看什么人也没有就说：“这雨下得忒大就是有金也不会有人来捡！别说小偷了！”转身捡起被风吹翻的灯笼，见阿布朝屋檐下不停的叫便走前二步，看见地下有一团包裹似的东西，便打开门一看吓得倒退二步，看见包裹里是一个婴儿急忙抱起来，朝门外看了看不见人，又走前二步往街口张望了一下才急忙关门进屋。
莲生太奶奶抱着婴儿回到里屋打开湿漉漉的被子，被子里掉下二块金锡纸巧克力，她一下子明白了：“是莲生！”她重重的跌坐在床上，眼角涌起泪水叹气道：“命运总是捉弄穷人家苦命的孩子！”她提起灯走到窗前：“也是一场大雨，也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泪水渐渐模糊了窗外还是一样的漆黑。“哇哇！”她听到婴儿哭声方回过神来喃喃的说：“是莲生的孩子！是莲生的孩子！”她看着手绢包着几十块钱心里想：“这孩子该有多艰难啊！可怜的孩子！”她连忙找来干净的毛巾替婴儿包裹好，放在床上再盖上被子，一边掖着被子一边咕疑：“莲生的孩子？跟谁生的孩子？莫不真是一鸣的？傻孩子！真是苦命呀！莲生的人呢？上哪了？”连忙打开前门走到街口看，莲生看见太奶奶走出来一定是在寻自己不禁泪水又簌簌掉下来，很想冲上前抱住太奶奶大喊“太奶奶！太奶奶！”很想投入太奶奶的怀里抱着太奶奶大哭，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像天上的雨水倾倒得干干净净痛痛快快，可是她不能这样做，连忙捂住嘴哭着奔跑离开了熟悉的小镇，从此，小镇成了她一生的牵挂。
莲生太奶奶返到里屋想：“这孩子一定饿坏了，那么小哪有吃的。”她突然想到后院的山羊，之前是养着给老太太挤奶喝的，她提灯来到后院，用毛巾抹了抹山羊奶头便挤起奶来，挤了小半碗，一口一口的喂给婴儿，婴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太奶奶一点不害怕，太奶奶慈爱的轻轻拍着说：“新年大头的，就叫初一吧！”突然惊醒：“这孩子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是莲生的，更不能让一鸣知道那是要来抢人的！莲生现在哪里配得上人家呀！我得想想，我得想想。”她一拍脑门，连忙捡起淋湿的被子给婴儿裹上抱到前门大门口外放下，这时雨停了天还没大亮，远远听到街口面包店抬凳搬桌的声音，便用扶手棍赶着阿布拍打，阿布一边“汪汪”叫一边往门口冲出去，莲生太奶奶一边追出来一边大声叫道：“新年大头的你叫什么叫呀！看我怎么收拾你！”“哎哟！这是什么东西呀脏兮兮的！你别乱叼回家来呀！”一边看一边高声喊：“哎哟！我说什么来着！天呀！哪来的孩子呀！可怜的孩子呀！这新年大头的！又冷又湿的。”一边喊着一边抱起来。面包店的老板娘听到莲生太奶奶大声的叫嚷跑过来看看说：“哎哟！可怜呀！哪个绝情的父母呀！冷得脸都发青了！快抱回去暖和暖和吧！”一边往回走一边骂咧咧的：“天底下竟然有这种亲生骨肉都不要的父母！真是绝情呀！”
莲生一路上高烧不退，她想：“那怕是得了重病我也没什么害怕的了，只要孩子在太奶奶那我就放心了。”她强撑着身体回到林家，看见明珠在沙发上睡着，便走进厨房把饺子蒸热端出饭桌，过去叫醒明珠：“明姐，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快起来吃完早餐再回房间睡。”明珠睁开眼见是莲生问：“你怎么现在才回？”莲生吱唔着：“昨天跟教堂支援队运送物资出城遇上下雨现在才回来，明姐，对不起！”莲生说完向明珠欠身鞠躬，明珠扶起莲生说：“傻孩子！哎哟！你的手好烫呀！发烧了吗？”莲生没站好软摊倒在沙发上，明珠把她扶回房间心想：“这孩子怎么病成这个样子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气力。”莲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明珠下楼见庭锴回来了便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见一身酒气便问道：“上哪儿了喝成这个样子。”庭锴一扬手说：“你天天就知道一句话！还有完没完！”说完摊在沙发上，明珠拿来热毛巾给他擦把脸，胡子长得该是几天不刮了，明珠叹着气：“一天天的喝成这个样子夜不归宿这头家快要散了！”然后扶庭锴上楼换了干净衣服，庭锴拉着明珠的手说：“来！继续喝！”明珠下楼熬了碗米汤端上来给庭锴解解酒。“你少喝二杯身体重要，来，把米汤喝了。”她一面说一面扶起庭锴不料被庭锴一个反手“咣”一声碗掉在地摔个粉碎，米汤和着碎片狼藉散在地上，窗口太阳光静静照进来，照在碗的碎片上，明晃晃如同战场上杀戮的刺刀坚硬冰凉，明珠捡起一块碗碎握在手中，鲜血慢慢渗出一滴一滴溅落在地板上碎片上粘上阳光一丝丝像冬天里腐烂的树叶。
莲生连续烧了一个星期，也没有下楼吃饭，明珠熬了小米粥端到莲生房间，每天都好好的又端出来，明珠流着泪心想：“可怜的孩子，再不吃东西白白等死吗？”不禁泪水哗啦啦的掉下来，她不知道为谁哭泣。
正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照在莲生的脸上像一张发黄的蜡染。莲生抬手稍微拨开蓬乱盖在眼睛上的头发，看到床上的白月光，颤抖的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干枯爆裂的嘴唇蠕蠕发出微弱到月光都能吸去的声音：“太奶奶，难度这白月光一千年不变吗！”默默流下两行滚烫的热泪，“一鸣，这白月光里再没有了你，没有了……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应该也不会知道。”“程能，这白月光又怎能把人照亮光呢，你总是就着月色说话。”“海棠，我们再牵手去问一问太奶奶你是不是比我小一岁，或许太奶奶会说‘本来是的’，可是太奶奶一定又会说‘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本来这东西，它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本来它只是本来，没人守得住啰——’”
海棠看着正月十五的月亮对苏单说：“十五的月亮为什么又圆又大？”苏单刮下海棠的鼻子说：“小傻瓜！看的人多了自然就大了呗。”海棠追着苏单打：“看你还敢乱说话不！”苏单捉住海棠的手说：“好啦好啦！待我看看为什么又大又圆。”海棠被苏单说话逗得噗呲笑出声来，苏单说：“听说月亮最圆之时月下老人就会用布囊中红绳把世间有情人系在一起。”海棠看着月亮幽幽的说：“月亮是有记忆的，即便是两人走散了，继续往前走还是会遇上的。”说完轻轻一掀苏单衣角钻进去说：“这样我们就系在一起了！”苏单低头看着海棠在领口露出的半个脸，“小傻瓜！”一边说一边将t恤领口拉到海棠脖子上，海棠看着月亮说：“这样我们就不会走丢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了。”苏单看着海棠，海棠看着月亮，月亮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