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风雨篇 二曲 悲回风（2 / 2）
森罗在空中移动，速度远超载着她们远行的那辆马车，这对森罗来说并不是全速，她对自己的实力也并不了解，也许可以更快些，但她想好好看看沿途的景色。
一黑一白两个鬼魅望着那些建筑的样式，放松地聊起了天。
森罗问：“那些房顶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些太长了？”
对于处在高空的她们来说，夏邦当地的那些“长条”房子格外显眼，而且整齐规整，但这些房顶也并不是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的，有些甚至只是门框，也有留在上门供人来往的门洞，她们不懂什么是风水，只觉得好看。
她们对景色和建筑的初印象都来自离开墓地时，那如画的尸街小路。
银莫想了想，如果要下雨的话，这里会留下怎样的积水，冬季时又有哪里会覆盖一层厚实的雪。
“不知道。”
银莫没有被灌输相关的知识，她也只是被迫看过恐怖的经历而已，这种森罗也不知道的问题，她更是答不上来。
行人的服装看起来远没有二人轻盈，更加朴实，倒也耐看。有夏邦的孩童偶然抬头，看到空中飞行的二人，便笑着跳起来挥手欢呼。银莫想着看得更加清楚，而一切如她所愿，恰好在附近街道上，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有人站在一个插了好多东西的棍子附近，而棍子上插着密密麻麻的，串着好多晶莹的、硕大红色果实的长签子，银莫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凝视着那片红，那个家伙的名字不自觉从口中吐出：
“艾莉娅。”
“怎么又是她啊。”森罗一听到那个晦气的名字，甚是扫兴，不悦的表情直观的表现出来，不过没有她那对清澈的眼睛那样明显，不会透过幕篱的薄纱。
“不是她，只是……很像她，风格。”
森罗突然想到了什么，拾起兴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逐渐放松放开的状态：“要不我们下去看看？”
说干就干，还没得银莫确定自己的意愿，森罗就携着她稳妥落地，卖串红果的小贩哪里见过这种神迹，白日见鬼，不由得后退至身后的砖瓦墙上，引得周围的人来看。
环顾四周，夏邦的大街小巷甚是不同，相比人迹罕见的尸街和繁华的伊甸，这集市倒是显露出尸街游行时的热闹，路上的装饰多是醒目的红色，却没有血腥气和把人烤热的紧张氛围，森罗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些招摇过市了。
情急之下，森罗下意识的用胳膊推推银莫，叫她快点掏出那个东西。
森罗清楚，有那么一个东西能替代语言，百试百灵。
银莫即刻领会，脑海中琢磨着那东西的模样，为了尽量不吓到人，自然行为上也不能太过异常，她只好取一个缓场的法子，伸出左手合并五指示给小贩看，安抚他的情绪，然后另一只手抓住五个指尖，发狠一拔，把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右手上后，手一松，撒出五枚金币在地上，后落的砸着先落的，发出诱人的响声，趁着机会把变成金币的指头恢复。
做完戏法，银莫朴实的弯腰捡起五枚金币，放在手心，想了一下也不太好，近处倒也完全没有能放置钱的地方，便顺手拿一根在旁串起来的红果。
接着用胳膊回推了推一旁愣神的森罗，森罗下意识的鞠了一躬，她从来没做过类似的动作，大概是故去之人的习惯。
原来是戏子，这一番行动让紧张的氛围缓和了不少，之前的空中飞人也只能当做是绝活，这招确实管用，周围的人之前没怎么注意到飞天的事，只看见的后半段，故开始叫好。
更有甚者往姐妹二人脚下丢钱，也没人注意有钱穿过森罗衣服的事，这倒令她们费解，花钱还能赚钱。
银莫也不知道这红果果到底什么价值，趁着氛围不错拽着森罗就跑了，手里还拿着一根自己伸手拿的，夏邦的街道实在是热闹，一时半会真找不到地方避避风头，也是跑了好久，才找到一处小拐角，钻了进去。
小拐角倒也没人，银莫便坐在地上，森罗也放松的飘了起来。
虽然差点出事，但森罗倒是觉得刺激，“快尝尝是什么味的，我觉得应该是甜的，上面涂的一层肯定是糖。”
“你能分清甜？”银莫其实也有点搞不懂她的姐姐又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反正肯定比艾莉娅扎针里的恐怖内容好，场面实在是恶心，以至于看这串红果子都反胃了。
银莫掀开幕篱上的帘子，啃了一口，才想起来自己也忘了什么是甜味了，当初几把蜂蜜酒下肚，也和灌白水没区别。
“我也分不清甜了。”在感官不灵敏上，银莫现在也不比森罗好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艾莉娅用的什么伎俩，甚至还能影响到她。
但那些情景随着针管深入骨髓，铭刻进她的记忆中，在这方面，她好像能理解自己的姐姐一些了，这些奇怪的东西拉进了她们的距离。
这个整天冲着阳光下奔跑的女孩，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不了解她的影子，生前还是死后，森罗透明的存在形式总被人疏忽和淡忘。现在，银莫想促膝长谈，好好的交流一番。
但是在那之前，银莫需要审视一下自己，自打死后就没有照过镜子，她根本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在旁人眼中的模样，用力对于现在的她是一个相当朦胧的词，淡薄的感官能让她几乎忘记感触，以至于那些小表情有些陌生了。
她知道森罗一直对她的现状很担忧，这是亲人的证明，不过她最近也清楚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这样关心。
银莫想起以前会用她的小心思来换她想要的，比如撒娇来让父母迁就自己，这非常有用，但这不明智。她耍小聪明犯过失去埃文的错，也因为贸然相信别人而让森罗违背心愿，后来又靠这个离开了白塔。
她见识短浅，依靠超出预料的经历被迫成长，但她始终聪慧过人，她只需要做一件事，让她的姐姐森罗放松起来，什么都好。
森罗漂浮着，对面的妹妹突然抿嘴，眉头微微抬起，看起来像是在和心中的艾莉娅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自然的微笑没有表现出来，倒是轻松不费力的表现除了失败的沮丧。
面对如此古怪的行为，森罗也试着模仿，操纵她徒有虚像的身体，伸展她的眉毛和表情肌肉，她根本不理解这是何种意思，结果困惑的把一侧眉毛一抬。
不解应失落，大眼瞪小眼。
无言中，她们发现对方现在的模样是自己平日的神情，森罗总是遇到事情就低落起来，而银莫总是不理解外面那些新奇花哨的玩意。
噗呲一声，她们又笑了，不同于上船前的心领神会，银莫终于知道父母说她困惑的小脸是什么意思，森罗也从中看出一些可爱，而她常常如此。
“哈哈哈哈！”
当然这很好，银莫不经意的咳嗽两声，大概是见过其他人这么做，毕竟她确实对森罗有很多问题，作为父母最常提起的人，她怎么能把她儿时的困惑给忘了呢。
“你……会打我吗？”
“唔……”
森罗虽然和往常一样，银莫却感觉刚刚好像定住了，直到对方回应：
“不会。”
“可是母亲说不爱护自己，你就会打我，因为我把你那份生活的机会拿走了，她说我是天赐的奇迹，父亲说你的拳头可狠了。”
银莫做了个出拳接上勾拳的动作，森罗只能知道这是一种常见的攻击手段。
森罗快速摆头，狠狠的回绝了这个骗小孩的鬼话。
身为姐姐的森罗对银莫相当诚实，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这一点银莫是清楚的，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夭折姐姐，在她的门后等着给她一拳……
“那你平时都在干嘛？”
森罗仍在飘着。
“就这样。”
银莫困惑：“我的意思是……就……只是这样？”
森罗伸出五根手指，发现不够后，伸出自己的另外五根手指：
“十年！就这么久！”
听到这样震惊的事实，银莫才真正的舒展了她的表情，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十年？我以为你是死神什么的，只会在我犯错的时候出来打我。”
“是的，十年。”森罗再次强调了这个事实，“还有那个墓碑和尸体，白色的树和泥土，有时候有些小动物什么的，就这些，在咱们家后院。”
银莫深吸一口气，再使劲吐出来，像瘪了的气球，“有一晚我提前吃了第二天的草莓酱，你没出来打我，我还以为你要睡觉的？”
“我最近能理解一些与睡眠相关的感触，但是你说亲身体验，没有，从来没有，我一直就保持这样。”
森罗就这样回复回去，歪头，不然呢？
沉寂多年的疑问在当今化解，不过对森罗而言，这些提问莫名其妙，毕竟她们身为血亲却并没有真正的一起长大，森罗明白要懂得要珍惜这一刻，她从不奢求美好能降临在她手上，时至今日，她仍攥着那盏陪伴自己的烛灯，只有牢牢紧握着感触和机会，微小的幸福便不会逃走。
等银莫啃完了那个穿起来的红果后，便起身，把签子丢在地上，刚要离开时猛地怔住，瞟了一会，用鞋一点点踢到墙壁和地面的交界处，配合楼房给巷子带来的黑暗，根本看不出来，森罗感到一阵不适，也想跟着离开了。
光亮的街道洋溢着暖意，行人的表情却面露愁容，森罗躲闪到银莫身后，银莫听不懂这些人在讲什么，也没法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银莫觉得可能是某种当地的风俗习惯，她对这些并不了解，索性回头告诉受惊的森罗该走了。
但她看到森罗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附近聚起来谈论的行人。
“对家的王氏已经跑去报民官找鸦老爷报案了。”
“有没搞错？那甯封子真是春兰？”
“差不了，我亲眼瞧见的，是她，大正午中了火马邪，怕是已经见了护河公哩！”
“就在北门那个集里，那伶伦仙在那挑梨，突然像是着了火似的，一会功夫烧的灰都没了。”
森罗双手发抖，颤着把话吐了出来：
“我好像，能听懂他们说什么了。”
银莫转头回来听着那些自己学不来的腔调，除了chunlan这个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隐约的也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用她模仿的不太妙的发音问森罗。
“春兰？他们认识春兰？春兰怎么了？”
“我会说汉语了。”
森罗用流利准确的发音回答了银莫，对方倒也不惊，快速的擤了一下鼻子，把手指插在之前放置蓝色神之血的腰带上，用她的母语再问一次。
“春兰怎么了？”
“死了。”
“………”
森罗重新把注意力从行人移回她的妹妹脸上，她又变回了那个不掺感情的，中立模样，而森罗越是紧张的时候，这副看不透的表情就会把她的心线缠的越来越死。
“一开始是杰克，对吗？啊，不，你和我说过，最开始是埃文，然后他就成了你的一部分了。”
“但是我什么也没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森罗迅速为自己辩解，尽管这显然是一场陷害或者意外，但是她心里也没底，她们没有任何一人真正的了解自身的非凡之处。
“你一定能把她复活的对吧？就像尸街那次一样！不就没事了吗？”
“不……”
银莫否定了森罗的提议，她还记得那场雪夜里，方规告诉她的话，而白塔的经历让她清楚不能坐以待毙，不然受害者就会因为她的不作为扩大。
这是个两难的境地，但银莫只能给予否定。
“我不会复活春兰，而问题还不能从你身上离开，森罗，我想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分开？你和我？不行，我是姐姐！一别想丢下我，别想……”
新生的记忆像爆起的血管充斥在森罗的思绪中，让她失去了恼怒的力气，平日她只是委屈和难过，而很少这样。
见森罗失语，银莫继续补充自己的看法：“既然我们不了解自己，也没法拜托杀人的嫌疑，我建议你离开这里，暂且避开行人，你在上空应该也会更方便找到证据，我留在这，也为你寻找原因。”
“就约定在一周后见吧，还是春兰提过的那个桥，到时候我们就在哪里见面。”
森罗要紧牙关，狠下心来，玲珑的黑色鬼魅冲上高空，在银莫的注视下远去，虚实不在交汇，风携业火，寻觅流动于阴处，延绵数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