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碎(1 / 2)
“摘星,摘星,就在今晚了么?”青衣公子若有所思道。
“公子,我的问题还没答我,您反而问我。”女子埋怨道。
“哈哈哈!”被埋怨的一方尴尬的笑着:“我是从来怕不醉的。只是,姑娘,这么好的酒,现下我可买不起,我最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换了逍遥醉啦。”
“您不怕醉就好,我什么都不要换,就真心诚意请您喝这支金乌炽焰了。公子,您从远方来,我无上城张家,正该待客呢。”
原来是张家!侧立一旁的李小白恍然大悟:怪不得面熟,这是张家的第三位小姐,张三姑娘。
她平常都是女子装束,今天怎么兴起,一身男子打扮,差点没认出来。张家与楼主关系可不一般,李小白想到此处,又向外走了几步,更加远离听风桌。
“哈哈哈,那就多谢姑娘了。”得了主人的许可,青衣公子再不罗嗦,手一动,掌中正是那支烈烈燃烧的酒。
他哈哈一笑,迎着窗外斜阳余辉,口张开,将那熊熊烈焰全数从手中吸了进去,一滴渣子也不剩。
无法想象,九天之下至阳至烈的酒力与逍遥醉的幽冥酒力碰撞,会有什么感受。
只见他闭目不动,嘴角含笑,足足等了盏茶的功夫,这才微睁双眼,慢慢感叹道:“痛快啊痛快,天下之乐,莫过于此!”
只见他随即推开座椅,郑重其事起身,拱手,拜谢道:”多谢姑娘美酒相赐。在下姓风,家中排行老二。因为喜欢穿一身青衣,朋友们都叫我风青衣,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张家三姑娘也起身,敛敛回了一礼,轻声道:“风公子幸会。吾家是无上城张家,我排第三,名若男,请公子指教。”
风青衣点头微笑,笑得真诚灿烂。他侧身让座,道:“若男姑娘,我孤身一人,今晚又恰逢您说的摘星之夜,何不就在这儿坐下,我们一起欣赏摘星之夜的盛景,您意下如何?”
青衣风公子,终于发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份邀请。此时,已退到二楼楼梯口的李小白,仿佛听见拐角隐秘处,有几声不甘的叹息。
“谢公子邀请,若男恭敬不如从命。”两人依次坐下。张三姑娘眼光一转,望向窗外,悠悠道:“风公子,您才来无上城,还不知道这一年一度的摘星之夜,到底有何渊源,美景何在吧。”
“正是,愿闻其详。”
“原来百年以前,这周围可没现在这么热闹。”张姑娘探手到窗外,划了一下大概方位。
“从这里到河边,总共七八个散乱小院子,两三条小巷。那时候住着可真简单,几片土墙,围上几片木板,就是一间房子,再起口丹炉,就能过活。如果还有人会修修补补装备、酿酒烧菜做丹食,就可以吸引些寻宝的人来吃住、交易。那时摘星楼刚刚开业,吃饭的人有一拨而没一拨儿的,楼主经常坐在二楼发呆。忽然一个夜里,摘星楼自己咯吱咯吱长高了,楼上楼下变大了,以前放七桌八桌,扩大成二十桌也摆得下。楼下还长出来了个院子,正房厢房虽然低矮破陋些,楼主却再不用夜夜睡在楼里打地铺了。又是一夜,摘星楼二楼自己开个口子,竟然长了一道廊桥出去,直跨通天河,到了对岸。”
“就是这边过去这座廊桥?”风青衣指着二楼尽头,那里用雕花板隔开了拐角,走几步就是一座大桥,另有上下楼梯相通,与摘星楼的生意互不打扰。那里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可不就那里咯。”张若男回道。“只是当时的桥可没现在这么宽敞漂亮,就是个勉强过一个人的独木桥,上面顶了个破烂的风雨棚。”
“可在当年,就算这么破烂的桥,也不得了得很。”张若男接着道:
“通天河凶悍霸道,从来没人能在河面上成功搭桥做路,就连开个码头渡船,往往都会被通天恶浪把船都掀翻。人就更别说了,被通天河水泡一会儿,结丹境界以下立刻筋麻肉酥,动弹不得,没人相救的话,就只好奔赴极乐,做个水鬼了。”
说道此处,张若男叹了口气,片刻之后,才接着道:
“那时人们要想跨越通天河,可真不容易。最近的,向上游走三千里,淌过通天河的发源地:流沙魂海和刺泽,就可以到对岸了。可惜流沙魂海和刺泽这两处地方,也是有名的凶地。其险恶处不亚于通天河,元婴之下是休想过去的。普通人等就只能向下游走,大不了远一点,七千里走到阴山。阴山绵延无尽,通天河浩浩荡荡奔赴过来,钻入山里面就再没了踪影。所以人们只要翻过阴山,就能抵达通天河对岸。而且阴山可不是那么凶险的地方,山高水长,土肥草美,还有一处凡人的城池落在那里。”
“哦,我懂了。”风青衣点头道:“摘星楼通了这座桥,让人们跨越通天河再不用这么麻烦,所以大家都到这里来过河,这里就越来越热闹了。”
张若男点点头,反身斜指窗外,道:“这里越来热闹,桥也越来越长大。现在我们能看见这座桥,这么高高耸立,宏丽精美,十几个人并肩走都可以,两侧还各有雕花飞檐的画廊,大家在里面喝酒聊天,下面就是奔腾而去的通天河。”
风青衣坐的是窗边正座,略略侧身,就可以看见张若男所指。“这几天,我听大家说的通天桥,可就是这座桥了。”
“就是这座桥。桥通了以后,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卖什么的都有了,做什么的也都有了,就连无上城,也是这百年间才建起来。也难怪,通天河两岸无比辽阔,深藏那许多珍宝,流通起来,支撑一座无上城完全没问题。而且,我们现下正要说的摘星夜,也是和通天桥切切相关的。”
“哦哦,怪不得。”风青衣点头笑道:“我说今晚这桥怎么这么热闹,很多人很早就在这画廊下面摆上小桌,铺上小酒小吃,原来都和今晚盛事有关。”
“对啊,不仅是廊子里摆满了,我城里几个家族,家家都顺着桥边空地,扎了好几排花楼,还不是为了摘星盛事。”
张若男指点着河边几栋临时起的木楼,“公子请看,那个挂着清、正两个大字的,就是我家的楼。”
风青衣之前就看见,河边宽敞的空地上,连夜起了好几座楼台,看形制是观景用的。
其中一栋四层楼高,方圆数十丈的木楼,梁柱上生满了鲜花,甚是漂亮。在其左右两侧,以玄绸为底,分别悬挂着清、正两个大字。
原来张家以炼药发了家,最善长制作清秽正阳的解毒药,而这种药在满是奇虫异怪的通天河两岸,最是适用。
还没等若男姑娘解读清正二字的来源,风青衣指着她家的顶楼赞叹道:“顶楼上这个房子,可是法宝做的,好生漂亮!”
原来张家花楼的顶楼与其他家绘个法阵、起个棚顶不一样,是一座以琉璃为体、青玉为攒尖顶的半透明大房子。这房子流光溢彩,宝气十足,隐约可见里面人影憧憧,更有欢声笑语不断。
”可不是嘛,这是我家炼药用的大家伙,叫宝轮缶。我家大哥今年兴致来了,说什么也要把这宝贝搬到河边来,他说今年天象异常,摘星夜必有异宝现身,用这个大宝贝镇场,帮家里多抢几个异宝回来。”
“这样啊”风青衣悟道:“莫非摘星之夜,就是摘得异宝之夜么?”
”对啊,青衣兄,我们说了这半天,摘星之夜,就是个抢宝之夜。当然,这些宝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都是些碎片而已。或者是法宝碎片,或者是珍稀材料的碎片,真的拿去卖,也没几个钱。但这些这些宝贝渣渣的来头不一样,意义不一样。”
”哦?”风青衣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个来头,怎么个意义呢?”
张若男眼神悠远,望着自家楼顶闪闪发光的宝轮缶,道:
“就在三十多年前,也是这一天,入伏以后的第一个月圆夜,摘星楼上下各几百丈的河面上,忽然喷涌出很多的小碎片,多得数不清,五颜六色,各具形态,上了半空就漂在那里,一闪一闪,就像彩色星辰一般好看。大家看得清楚,这些星星多少都有些价值,拿去铺子里就能换钱呢,当然要去捡啦。只是,各家大人各具脸面,不方便去,就让年轻人去凑个热闹吧。
说到这里,李小白到了桌旁,轻轻放下两杯清茶,然后退下去了。
两人均点头示谢。张若男端起茶盏,润了一口,接着道:
“入伏月圆,去摘捡通天河上的星星,摘星夜由此得名。只不过年轻人修为都粗浅,大多是刚刚筑基的,或筑基圆满的,去通天河上摘捡这些碎片,可就有讲究了。这些碎片飘在通天河正上方,河中凶险的气机随着河风四处飘荡,而碎片本身,也有各种禁制包裹,有些禁制残缺了,有些还挺完整,但都隐隐和通天河凶险气机交织纠缠,筑基去摘拾,既要避凶险,又要破开禁制,把宝贝碎片完完整整带下来,身法、手法、心法缺一不可。这样的条件下,捡这些宝贝碎片倒成了展示各家年轻人综合能力的机会了。这就有趣了,平日,各家年轻人也有酒楼相聚时,都免不了要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厉害,但到了这个时候,有本事没本事可就一下现相了。”
“哈哈哈,这好尴尬!”风青衣笑道:“怪不得张姑娘您说,摘星夜里内涵丰富,原来是这个道理。”
“风公子见笑了。我通天河各家平日里忙于生计,真还不像那些大宗门大门派,每年都要有岁赛啊、年会啊什么的,我们就因势用简,搞一点小场面,既能选拔人才,也能度几个美好的夏夜,两全其美,不亦乐乎。”
“度几个夏夜啊,不止一夜么?”
“当然不止一夜了。从月圆之夜开始喷薄,后面连续三夜五夜,都会喷出新的星星,最长的一次,整整七夜都在喷,那繁星点点,都挂满了通天河上空了。”
这么漂亮,风青衣心中一动,正想问张若男,自己虽然喝了金乌炽焰,但修为不到结丹,是靠着本命法宝强撑的,仍然是个筑基圆满而已,能不能算年轻人,也参加摘星夜活动。
话未出口,他忽然想起,未来几夜肯定热闹非凡,可自己提前把逍遥醉、金乌炽焰全喝光了,怎么办,良辰无酒,这好生让人惆怅。
夜色将至。
李小白下了楼,不敢耽误,赶紧往厨房跑。摘星之夜,他不用去楼上跑堂,有专门的美差等着他,得去准备准备才行。
先在厨房里杂物柜,最下面一层,搬出一副手套和一个大的布口袋,再穿过后院,地窖门口的木屋里找到郝老头。
他总在那儿,要不抽烟看书,要不闭目养神。先问他领五张冰符,印在布口袋上,再领得今晚出入地窖的密符,贴在右手手背,方便运货,然后是破禁手套,最后再死皮赖脸把郝老头最珍爱的那张抹桌布借上。
当然,问他借的时候,不能说是抹桌布,得顺着老头的话说,混天绫,把他那块混天绫借一下。这些都做好了,就齐备了,可以去厨房后面的井台那里等着开工了。
此时天色极美。夕阳即将落入远山,无垠荒野次第隐入黑暗。月亮却早已高悬,一缕缕清光逐渐顶替夕阳余辉,笼罩着摘星楼无上城。
两岸,各色华灯已上,大小店铺纷纷亮出自己最得意的招牌,吸引着来往人们。
今夜摘星,所有在场的筑基以上青年,都可以去摘几颗星碰碰运气。
通天河两岸成百上千的寻宝队伍中,筑基成功的青年们纷纷暂停寻宝,向老大请个三五天假,聚集到摘星楼通天桥下,等那群星喷薄而出时,在各大家族长老及家族千金面前,亮一下自己的身手。
长老、千金,看看能打动谁都行,如果谁都打动不了,适当摸几颗宝物碎片,也不无小补,不算白来。
这就是通天河迷人之处,只要你肯努力,多少都有肉吃。
李小白辩了辩天色,又探头看了看井水。嗯,还有些时候,再把装备整理一下。今晚差事需要的装备,都被他整整齐齐放在井台边。
先看看布袋上的冰符,嗯,五张,贴得很好,两张在袋口,两张中间,还有一张兜底,这样冰力刚刚好,不轻不重,可以把货装得好好的,不外漏,不躁动,确保货品鲜活入库。
李小白满意地拍拍布袋,心想:要不我现在先打半袋井水进去?免得一会儿手忙脚乱给忘了。他随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还是按楼主说的办,别自作主张乱出花样为好。
再看看手套,也不错。昨晚他讨了银针,蘸了特制药液,把每副手套上的破禁法阵描了一遍,虽然描写的手法差了点,但针尖碰触到的机巧处都是对的,他明显感觉,手套新描了之后,威力更稳固了,每一副抓几百条白鱼不在话下。
对,就是捉鱼。今晚李小白的美差,就是别人都去摘星,他在井边摸鱼。
不是偷懒,是真的鱼,从井里喷出来,白白的,亮亮的肥鱼,需得带上破禁手套去捉,捉一条就放进布袋用冰符镇住,存够了一袋,就赶紧去地窖,放进窖的冰池中,那些鱼儿保证活蹦乱跳的。
未来一年里,摘星楼的招牌菜红烧冰鱼,都着落在这儿。
今晚摸三百条就够了,楼主说,第一夜鱼儿总是要少些,明后两夜才是重点,争取给冰池里放上两千尾白鱼。
“那我摸了不止两千尾白鱼怎么办?多的归我了么?”
前晚在厨房里,楼主分配摘星夜各人的工作任务时,李小白贼笑兮兮问楼主。楼主从来都温柔好说话,所以李小白敢当面问老板这种事。
“你有本事多捞,自然归你。”楼主横了李小白一眼,笑道。
她当然知道这些年轻人的心思,谁不是年轻人过来的呢?“只是得依着规矩,”她补充道:
“第一条,多捞的白鱼不许出我摘星楼,自己吃也行,卖给楼里也行。不会亏待你!”楼主最后一句提高了声音。看着李小白一副心痒难耐又惴惴不安的模样就好笑。
“我摘星楼会占你们这些小朋友便宜么?成天听话些,别给我惹麻烦才是正经。”楼主望着眼前这些半大的小子,笑骂道。
包括李小白,这些小子都是她亲自招来的。他们都不是生在修行人家的孩子,没人护着罩着。小时候在凡人间过得辛苦,凭运气捡了几句半通不通的修炼心法、得了几件别人不要的废旧装备就懵里懵懂踏上修行之路,实在不知修行之路,比凡人间的疾苦也差不了多少。
修行路上,没有正门心法修炼,没有丹药辅助提升,没有丹食滋养调理,出门历练没有合身合用的好装备,你简直寸步难行。
仅凭几句残缺口诀和破烂装备,筑基都难。别人修道人家的孩子,十三五岁少年时都可以筑基成功,天赋高的,都筑基圆满了,你一个穷苦出身,没有家族帮扶,二十三十岁都还是小渣渣,还在为筑基奋斗。而那时,别人家的孩子,结成金丹,问鼎元婴了。
这怎么比?差距越拉越大,最后别人元婴修成长生不老,你最多勉强混个筑基成功,递延五十年寿命。
这五十年拿来又有何用?你垂垂老矣,终生元婴无望,干什么事情都和一帮十二三岁的少年同行,自己都会心灰若死,混混沌沌算了。
所以,摘星楼主冰无忌,每次在无上城看见这些夜间躲在背街小巷的窝棚里悄悄修炼,白天四处厮混打零工的少年,她都要尽可能收到摘星楼,安顿下来,给他们一份差事,让他们通过努力可以有机会步入上升空间。
当然,她也会竭尽所能,教会他们适合自己的心法。每个人的身体心神条件不一样,需要的筑基心法都不一样,那些所谓的通用心法,只能勉强用一用,真正要想修炼的好,还是要有适合自己的心法。
十方阁,收藏天下丹方秘籍,里面供职的丹师,为少年精调一次炼气心法用于筑基,收费十枚仙玉。
这些年,冰无忌都数不清请了多少回了,加上必备的丹药丹食供给,少年们花费也不少。诸少年深知得来不易,个个倍加珍惜,白天做完了事,晚上都拼命修炼。每过个两三年,摘星楼就有少年筑基成功,让人好生欢喜。
筑基之后就要出门历练了。摘星楼照例为少年们打理一份合用的装备,必备的丹药和盘缠也在一起奉送。
冰无忌告诉他们,以后过好自己的生活,累了,想回来就回来。结果这许多年,回来的人一个没有,倒是经常有请别人捎带大包小包土特产回来。这个时候,厨房里照例热闹一番,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高兴。
平日里,时不时有人羡慕摘星楼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冰无忌也不接话,含笑望着远方。
她当初做了摘星楼楼主,也是造化使然,根本不是为了这么些仙玉。但这些仙玉有了这样的用途,她也开心得很。
虽然摘星楼不缺钱,她也要告诫诸少年珍惜当下,勤劳奋斗。所以李小白问每条白鱼楼里出多少钱回收,她板着脸回道
“今年天象不错,给楼里交两千条吧,多出来的,哪一年不是一金一条,今年也不会少你的。记得,少于一斤半的小鱼都不要捞。”
自从楼主发现每逢摘星夜,自家井里喷涌白鱼后,她度量斟酌,总是安排适当的人选去捞鱼。
筑基以上是不需要去的,筑基以下,最好是炼气圆满的人去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