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一年了（2 / 2）

我在雪地里，孤独地伫立，静静地看着它，静静地守在它，我甚至想到能够送它最后一程。

我仿佛可以听到它那微弱的呼吸声，我甚至可以听到它那渐渐变慢的心跳。它的四肢冰冷，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暖了。

它就要去了，永远地去了。在一个雪天，在一个雪夜，在一个冷风肆虐的时刻。

我静静地守在那里，守在它的身边，仿佛一个突然懂事的孩子，依偎在亲人的怀中。

雪还在下，落在我的肩上，落在我的胸前，我丝毫没有感到冷。

我想一直陪着，一直陪在雪地里，陪它走完最后一段路。

32

我浑身的黑色，渐渐变成银白色。与身边的柳树，相映成趣，应该是一幅风景了。

整个村庄都缩手缩脚的，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很少有人会走出门来。

当然，也不会有人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傍晚，会有一个少年，执着地站在雪地里，与一棵柳树一起，与一棵垂危的柳树一起。

雪愈来愈大，几乎将整个天地包裹和覆盖。天与地因为大雪而连在了一起。我与柳树静静地屹立天地之间，静静地享受着属于我们的肃穆，静静地享受着属于我们的时光。

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雪地里呆了多久，直到父亲发现我不在屋里，四处找我，才在雪地里找到了我，那时候我已经似乎被冻僵了。

当天夜里，我发起了高烧，不省人事。

全家人都围着我，围在我的床边。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感到我就要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嘴角甚至溢出了宽慰的笑容。

我终于可以与柳树一起了，一起离开这个冷漠的世界。

33

就在那个冬天，那位伤树的老人猝然离世了。

本来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幸灾乐祸的，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人世间最值得珍惜的便是生命，虽然他是受了别人的蛊惑，而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但如今毕竟已经离去了。

那间小屋距离柳树很近很近，只有几米远，他的倒下，柳树会有感知么。

小屋很小很小，好像只有一大间。本来是作为棚屋的，当时那一田地种了西瓜。后来因为子女不孝，老人便被赶到了那间小屋中。最后孤独地老去死去，想来也是十分可怜的。

老人的离去，也是在一个雪夜。但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的子女也是在第二天才发现的，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早已僵硬了许久了。

老人走了，柳树是否还在活着，还是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34

关于柳树，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那一年发洪水，很大很大的洪水，四处都是汪洋一片。

我当时正在镇上的表哥家，因为想家，便让侄子背着我回家。水很大很大，路都看不见了，有好几次都非常的危险，差一点就落入水中。

等到了家中，已经天黑了。

漫无边际的水，视野中只剩下了村庄，只剩下了高大的树木，其余的都沉没了水中。

当我们到家的时候，整个村庄也是有一半都在水中。我家的屋子都泡在水中，院子里也都是水。全家人竟然都在那张大床上，床摆在门口，距离桃树很近的地方。

桃树上挂满了篮子，还有几只鸡。做饭的时候，要到村头的一个高坡上，一家家地轮流烧火。然后再端回来吃。

我到家的第二天，却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以说是绝对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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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院子的旁边又一棵树，一棵很大很大的柳树。那几乎是村中最老的一棵树。非常非常粗，要两个人才能抱过来。

那棵柳树便是邻居家的。邻居是一个孤寡老人，本来是一大家的，却因为种种原因，竟然都离他而去了。他是个开朗的人，倒也乐得自在。

那天上午，水依然很深，那棵大树还在水中。就在我们几个人都坐在床上聊天时，突然有一只灰色的兔子向这边奔来，因为速度迅猛，它竟然没有看清前方的路，竟然一头撞在柳树上，当场便毙了命。

我们都不知所措，都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但事实就是如此。可怜的兔子，它在水中慌慌张张地游着，竟然不知道死神正在等着它。而那壮烈的死亡方式，肯定是它始料未及的。

它也许在水中已经游了很久，已经早已疲乏无力。所以才会发生这件千载难逢的事情。

灰色的兔子静静地躺在树下，躺在水中，它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36

我们的脚都在水中，眼睁睁地看着兔子的受伤，眼睁睁地看着兔子的离去。

灰色的兔子死了，它最终被大家剥了皮然后烧成了菜，那兔肉我也吃了，很香很香。但我的心中总是有些不是滋味。

大水退了之后，那棵柳树依然顽强地活着。从此之后，邻家的那位老人，竟然得了一种病。他总是喜欢坐在柳树下，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在等待什么。

有一次我悄悄问他，他竟然给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回答。他说他在等待兔子的到来。

真是现实版的守株待兔啊。

我想，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孤独了，才会想起那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并非是真正在等着兔子的到来。

老人坐在树下，一坐就是半天。看着他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禁又想到了我的那棵柳树。

其实当时那棵柳树还是安好，还在屋后呢。其后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呢。

37

就在那一年，我家搬到了一个更大的村庄。

对于那棵柳树也只能陷于回忆中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那个四面环水的小村庄，留给我的记忆是多之又多。

几年之后，同样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冷风阵阵，我再度来到那个村子时候，竟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我家的屋子都早已倒了，并且荡然无存。上面都种上了庄稼。当我沿着已经不大熟识的小路，走到我家原先的地方时候，那棵灰色兔子葬身的柳树也已经不在了，据说被砍伐卖掉了。邻家的老人也离开了那里。

就在我手足无措，四处寻找的时候，我竟然又发现了那棵孤独的柳树。

不错，正是它，我的柳树，我的独一无二的柳树。

它依然在冷风中屹立，大义凛然的样子。

我情不自禁向它跑去，仿佛久违的亲友，那种激动那种温暖那种幸福，简直无以言表。

它受伤的伤口竟然大部分愈合了，树干上又发出了不少的新枝。

看来，它已经逃过了一劫，重新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