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刘笛忙招呼着：

崔叔叔来了，我爸在屋呐，您快请进。

崔大喇叭四十多岁，扎着长辫子戴个黑色棉毡的窝窝头帽子；身穿绵长袍，两个腮帮子向外鼓鼓着，穷人长了一张胖脸，双手插在相对的棉袖子里。外屋间东房门的棉布门帘被刘笛撩开，崔喇叭闪身进了东屋。

东房间里，崔喇叭看见躺着的刘师哥便说：

哎呀！师哥这是怎么啦？上回我来你光说不舒服。这、这怎么还卧炕了呢?

刘笙忙说：

我爸爸，发热身子烫咳嗽，刚喝了药。

刘爸忙说：

快坐下……兄弟，我养一养……就好了，每年这个季节我……都得闹一阵子。

刘爸说着咳嗽了两声。崔喇叭有些着急地说：

哎呀！这么不巧！杨四老爷家的千金小姐后天出嫁，请咱们給唱一场蹦蹦戏，要热闹热闹。

说着从里面的衣兜里摸出两块钱放在刘师兄跟前的炕沿上。

然后说：

杨四老爷家的管家昨晚找到了我，提前给了定金，说完事之后管顿喜饭，还有赏钱。师哥！您可别说不能去。咱们一年也碰不上几回这样的人家。

两个孩子担心地看着父亲。刘爸咳嗽着难为情：

后天啊……够呛啊！你是知道的，贺喜的……戏文长，东家喜庆咱得卖力不是，身子烧了两天，现在浑身上下……都疼。我头昏目眩的，要是……要是一头栽倒在人家，扫了人家的兴……不说，也砸了咱们的……饭碗不是。

崔喇叭很为难地说：

师兄！可我答应了人家，你说我这定钱我都收了，如果反悔我崔喇叭岂不是呆个大脸让人家打吗？

刘师兄满面愁云，只好勉强的说：

哎——后天我就试试吧。

崔大喇叭一听高兴地：

师兄唉！您把老杨家的场面撑过去，我以后，您不发话我不接活就完了呗。

说完起身，看着炕沿上的两块银元又说：

好好养着吧，我回去，到集上买点米和柴，这两天家里冷，孩子的手和耳朵都冻伤了。

崔喇叭撩开布帘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然后走了出去。

刘爸忙对刘笛说：

刘笛把钱给你崔叔……拿上一块，送送他。

刘笛答应着拿起炕上的其中一块钱追了出去。

院子里刘笛追上崔大喇叭说：

崔叔叔，这钱您拿上。

崔大喇叭马上回头说：

你看……你看……着什么急？等东家给了赏钱再分呗，你这孩子……你。

崔喇叭虽是这样说，手早已伸出接过了钱又把手揣进衣袖里轻松地走了出去。

走出院子外的崔大喇叭回头喊道：

刘笛——告诉你爸，后天——早点过去！

刘笛勉强答应着：嗯呐——

东屋里，刘笙看着爸爸说：

阿爸的身子这么虚，咋唱咋蹦啊？

刘笛进来也说道：

喇叭叔也是，也不来问一问，就接人家的定钱了。

刘爸说：

你们不知道，你崔叔家……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见了钱就……想挣。

刘笙想了想问：

爸，杨家聘姑娘的喜事一般都唱什么戏，要不……我和哥哥去试一试？

刘爸咳嗽两声说：

人家是奔着我“刘金嗓”……才请的咱，突然换人了，人家会不满意的，再说啦，你俩也没正经……学过戏呀。

刘笙很有信心地说：

爸你把戏文告诉我，我是能记住的。

刘爸说：

贺喜的戏文长，那么多的词……不容易记的。

刘笙说：

爸，你给说说，明天还有一天呐。

刘爸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手抄的书，递给了刘笙。

说道：

你俩看一看《二姐出阁》吧，不明白的地方……问问我。

刘笙接过戏文本，翻开书页看见目录上的目录：

《大西厢》《梁塞金擀面》《马前泼水》《小拜年》在后面找到了《小二姐出阁》……

东新屯

大草甸子里，金画匠奋力用大镰刀打着草，前面出现一片小池塘，池塘里结成了冰。他用大镰刀打通与冰面之间的芦苇草，自己在冰面上走了一圈。隔离带里雨珠和大美子两人来送饭了。

雨珠在打通的隔离带里喊着：

阿爸——阿爸，要吃饭啦——

金画匠在冰上答应着：

雨珠啊——在这里——

池塘冰面上雨珠和大美子看到小池塘的冰面，便走到了冰面上。大美子给金画匠行了礼，

说了敬语：

金叔叔您辛苦啦？

雨珠把头顶上的食物放在冰面上，便和大美子玩起了打冰滑。两个人开心地笑着，你推我一会，我推你一会……池塘边金画匠把一大捆干草垫在池塘旁坐在草捆上，自己打开包着的饭盒，看到热乎的饭。

金画匠看着两个孩子不放心地喊道：

别摔着，小心点。

冰面上的两人嬉笑着答应：是——

大美子一下子滑倒了，一屁股蹲在一片白色的空心冰面上，奇怪的是人一下蹲了下去，陷到了腰。

吓的大美子大叫：啊！救命！

雨珠急忙抓住大美子往上拽。金画匠扔下饭盒跑了过来，两个人把大美子拽了上来，有惊无险。金画匠感到好生奇怪，便用手扒开碎冰……

看到空冰下面一窝子“猫冬鱼”盘卧在一起，用自身的一层粘膜保护着，十多条的大黑鱼，还有十多斤重的的大鲶鱼盘卧在一个无水的泥坑里。

金画匠探下身子，抠着一条大鲶鱼的腮，一使劲拽了上来，扔在冰面上。大鲶鱼黄黄的在冰面上晃动着尾巴，不一会便冻僵在那里。

雨珠和大美子看着大鲶鱼兴奋地尖叫着……金画匠又拽上来一条黑花棒子鱼扔到冰面上，摔得“啪啪”响，黑花棒子鱼在冰上翻来滚去转眼冻僵。金画匠一口气拽上来七八条，让两个女孩子大叫不止……

池塘旁马车姜将马车靠在小冰泡子旁。手舞足蹈地喊着跑过来：

真是没想到哎！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用茄子和香八蒿炖了一锅鱼，我请了许多的人来，刚倒上酒的时候就醒了。我简直苦恼死了，这回我看见了！这是真的，你打草都打出这么大的鲶鱼，我们真是有口福啊，鲶鱼炖茄子。哎呦！

马车姜一屁股蹲倒在冰上。雨珠和大美子笑着过来扶他。马车姜爬起来一手拎着一条鱼，刚走几步又一屁股蹲在冰面上。他爬起来“哎呦、哎呦”地抱起一条送到马车上……

金画匠用枯草将冰窟塞上拿起长镰刀上了马车。马车姜摇晃着鞭子，马儿摇晃着脖上的铜铃拉着金画匠两个孩子离开了这片冰泡子……

傍晚

屯公所里马车姜洗着一大盆鱼，嘴里乐滋滋的。崔尚宫、大美子一家都在一旁——

说着：

好大的鱼，身上还有花。

二美子指着一条鲶鱼说：

看！鱼的眼睛都冻白了。

马车姜对着屋里的人说：

我家的菜窖里还有秋后的茄子呐，一会拿些来……

大街上炊烟缭绕，金画匠请了刘敬辑来吃鱼，两人在街上边走边谈。

金画匠说：

屯里的孩子们应该召集在一起，让他们学点文化，文、艺、体都要学一些。

刘敬辑说：

应该、应该考虑一下。

正好两人走到习射场的地方看到老工匠一人在弓场上试弓。

金画匠看着习射场对刘敬辑说：

还应该让孩子们练习弓马骑射。野蛮一下他们的体魄。

刘敬辑看着金画匠说：

金兄弟远见，是该让孩子们强壮一些。

金画匠又对刘敬辑说：

您把老弓匠请上去喝酒，然后咱们从长计议。

刘敬辑说：好……

次日

习射场上屯子里的少男少女被集合在这里。二十几个孩子，因为天寒地冻孩子们的棉衣外面又穿了无袖毛皮夹袄，头戴兽皮帽子。在老弓匠的指导下，先进行初步体力的训练。

大美子，雨珠，姜家女等几个女孩子，英姿飒爽，他们先是排好队伍在院子里跑步，几圈之后，又倒立在墙上增加臂力。一个个气喘吁吁，老弓匠严厉的走在孩子中间——

喊着口令：

均匀呼吸！腰要直！臂要挺……

下午屯公所里的大炕上，打长鼓的大婶开始传授朝鲜长鼓的打奏课。二十多个少年在专心地看着、听着，雨珠大美子特别兴致地领会着。

大婶先是来了一段，以柔软的扛手、伸肩、鹤雀步等动作，然后有旋转、弹跳。一手拍打着鼓的低音面，一手拎着鼓鞭抽打着长鼓的另一面，节奏如同骏马奔腾。稍后，舞与音突然嘎然而止，大婶一个盘坐望月，让孩子们呆滞了半天才响起来鼓掌……

延吉

一座青砖黛瓦大院子里，杨四老爷家张灯结彩。家人、仆人、亲戚、邻居、儿童进进出出好是热闹。

闺房里“啪”一个茶碗被摔碎在地上，杨家大小姐正发着脾气。小姐正是那个寻亲处的“志愿者”。

丫鬟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

小姐、小姐、这可是您的大喜日子。您听这外面迎亲的花轿就要到了，可不能耍性子，气着老爷、太太。

小姐房间里有文房四宝，书桌上还有小姐刚写的字，李清照的一句词：“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墙上还有字画，大多数都是李清照和纳兰性德的诗词。

小姐气愤的说道：

我都没见过这个男人！怎么？说媒的婆子两头跑一跑，来顶轿子就把我抬走啦？姑奶奶我不嫁，除非？

丫鬟一看小姐提条件忙问：

除非什么呀？小姐您说出来，什么条件老爷太太都是惯着您的。

小姐说：

除非那个男人让我杨开智看着顺眼、有才，否则让他的花轿空着来空着回去！

丫鬟忙说：

这事好办，咱们在窗口看一看，如果您满意，咱就上轿，不满意就让他们空轿回去！在延吉谁还不知道我家杨大小姐的脾气。再说了——小姐您还是一对大脚，没人敢缠您的，没有金刚钻他也不敢来揽咱家的瓷器活。

小姐杨开智坐在椅子上将一对大脚抻在桌子上左右摆动了两下，自信满满地“哼”了一声。大街上锣鼓喧天，唢呐声由远而近……

杨家正房客厅里，杨四老爷留着长辫子，身穿短体缎子棉袍，头带瓜皮帽子，高高的胖胖的。祖上经商起家，家底殷实。杨四爷托着个水烟袋，来回走动着，既心疼宝贝女儿又让女儿气的够呛。一旁站着太太、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候着。

一旁的太太在抱怨着：

从小你就惯着她。请了多少个老师教她，说让她了解什么世界，学习什么洋文。现在管不住吧!一个姑娘家不进厨房，不摸针线，整天去当什么“志愿者”。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家门当户对的，再要是由着她，闹黄了就得当一辈子老姑娘！当初……

老爷越听越生气，把水烟袋往桌子上用力一蹲，太太一下闭上了嘴，两个儿媳妇吓得一蹦跶，两个哥哥也吁了一口气。

老爷看着他们气愤地说：

什么都不是！你们去呀，去劝劝她，去说服她！都在这看着我干什么？我让她识文断字，难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大儿媳妇一脸胆怯的说：

刚才劝了一会，桌子上的那几个茶碗都摔没了，她总是……总是说没见过的男人不能托付不能嫁没有爱情。也不知新姑爷到底长得啥样，爱情又是个啥东西。

一旁的大少爷说：

我见过，人不错是个读书人，就我们家开智那脾气、那大脚、哎呀——还想找啥样的？

老管家跑进来喊道：

老爷、老爷迎亲的花轿就要到大门口了。大少爷、二少爷应该到门口迎啊？

老爷一脸担心地喊道：

快去呀！都在这站着干什么！

俩少爷和两个少夫人手忙脚乱地向大门口快步走去。坐堂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都向门口跑去，还有一帮孩童，互相打闹着、喊着跑向门口……

大门外迎亲的男方家很是阔气。前面一个唢呐队，五六个乐师十分卖力。中间一顶四人抬的花轿，花轿后面一匹高头红马，马上的新郎官胸前披红挂彩，气宇轩昂，头戴黑绸蓝边的瓜皮帽子，耳朵上有兽皮毛耳圈。留长辫子，身穿半截旗人棉短袍，斯文里带着腼腆。

花轿停在大门口，唢呐队伍吹着、敲着……杨家大少爷、二少爷扶着新郎官下马，挽手进了大门。双方的知事相互寒暄着见礼碰肩一套晚清礼节。少妇人握着接亲婆的手，热情地领进了大门。

闺房里小姐丫鬟趴在虚按着的窗口偷偷看着……闺房窗外新郎官被前呼后应地从窗前走过。小姐、丫鬟没有看清楚新郎官的模样，只看到一个侧面……

小姐任性地往椅子上一躺说道：

走马观花能行吗？婚姻大事闹着玩呢？还是不嫁！

待客厅里双方的知事相互见礼、敬茶。新姑爷给长辈敬茶见礼，待客的场面茶过三巡。小姐的门还是紧闭着，正房里的老爷、太太、嫂子一个个强装镇静，不时偷看着小姐的门。大门口唢呐队吹的没有了曲儿，有个唢呐师吹的缺了氧蹲在了地上。

大门外崔大喇叭后腰上别着个唢呐，站在门口的高台上看着街的另一个方向。左等右等不见刘师兄的影，急的他垫着脚左顾右盼。后面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他急忙回头一看，正是杨家的老管家。

管家一脸汗急迫地指着他的鼻子问：

崔大喇叭！我定的蹦蹦戏呐？我们家的小姐要晚一些上轿。这个场面正好你们给撑起来，你告诉我唱戏的人呐？人呐？我想掐死你！

崔大喇叭吱吱唔唔地：

您听我说……我师兄他……还没……

刘笙刘笛挤到崔大喇叭跟前气喘吁吁：

崔叔，是我俩来的。

催喇叭一脸汗低头问：

你俩——你爸呢？

再看刘笛、刘笙一身干净的戏衣，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红绸扇子和一个红手帕，脸上带了妆。刘笙扮成女旦，刘笛扮成了小生。刘笙用一条彩带扎在头上，上面别了几朵花，真像个女孩子。

崔大喇叭睁大眼睛想骂，又看到管家在一旁瞪着自己——

便小声说：

玩（儿呢？你俩谁能唱下来？

杨家的管家一把抓住催喇叭说道：

这人到了还卖愣呢？快点进去唱啊！

说着把崔大喇叭狠狠地拖进了大院子里……人们都开始注意小姐紧闭的闺房，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崔大喇叭带着刘笙、刘笛来到小姐的闺房前，崔大喇叭一脸蒙圈。

低头斜眼结结巴巴地问刘笙：

能唱啥？

刘笙回答：

《二姐出阁》。

崔大喇叭一咬牙，唢呐哨子往嘴里一抿，吹出蹦蹦戏里《二姐出阁》的调子。刘笙，刘笛听唢呐响起，两人“啪”甩开扇子舞着红手帕蹦跶着、拧哒着。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活跃起来。

刘笙开了腔：

女声：

门前一顶花花轿啊，

滴滴哒，哒哒嘀、滴滴哒哒吹鼓乐呀。

刘笛唱：

后边一匹枣红马，还跟着一匹乌骓螺。

知事管家一声禀，可忙坏了小姐的俩哥哥。

刘笙：

大哥忙着戴礼帽，二哥忙着把靴子摸。

大嫂子去迎接亲婆，二嫂子对着镜子拾掇着。

院子里一阵喝彩。闺房里的杨小姐听到窗外戏文里的哥哥嫂子忙成了这样，扑哧一声笑了。

院子里的刘笛唱道：

大哥门外用手拜呀，新郎官在马上把揖作。

二哥哥把他扶下马，嫂子迎进娶亲婆呀——

刘笙：

三请两让客厅坐呀，咱杨府的前院后院开了锅。

咱先不提院里院外多热闹呀——

刘笛：

秀房内进来了丫鬟来学舌，姑奶奶，你听我说，

你的命运还真差不多。刚才我从前厅过，见大少爷正陪着新姑爷把酒喝。

刘笙：

新女婿又不高来又不矮呀，

那个头长的正适合。

又不胖又不瘦，稳稳当当又利落，

曼长脸、尖下颏，高鼻子大眼睛一笑还有两酒窝。

没有讲话先带笑，说话慢声慢语又温和，

站相坐相可都好，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料。

待客厅里大家都被外面的蹦蹦戏吸引了，新郎官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很幸福。院子里又是一阵喝彩声……崔大喇叭一看小哥俩顶住了场子，便来了信心。把唢呐吹出最兴致的效果。身子摇动着配合节奏，衬托着喜庆……

闺房里小姐和丫鬟开了窗户的一个小缝隙向外看着。

小姐有些点动了心问丫鬟：

哎，来娶我的那个男人有戏里说的那么帅吗？

丫环说：

你哥哥都陪着，他们能坑你吗?

小姐又说：

老爷、太太为我的婚事操了不少心。

丫鬟忙说：

就是地，老爷这一年头发白了多少。

小姐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顺手拿起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写道：郎骑竹马来。

对丫鬟说道：

你去，让新郎官写出下一句。

丫鬟有些为难地说：

我去……好吗？老爷骂我。

杨小姐说：

那我就老在家里吧，不嫁！

丫鬟忙说：

我去、我去！

拿起宣纸和那只毛笔走了出去……院子里丫鬟路过刘笙刘笛的蹦蹦戏走向客厅。

刘笛正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