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1 / 2）
北离最近的江湖上，非常之热闹。
一切的起因源自一口棺材，一口…由纯金打造的棺材。
三十二佛国的一处沙漠绿洲内。
有一队商队正在这里歇脚，客栈里有些简单的吃食和水，那商队齐刷刷的胡人打扮，唯独中间混进了一个中原打扮，穿着玄黄两色劲装的高马尾少女。那女孩在一众的胡商里面有些奇怪，她背这一个很大的剑匣，头上插着一枝黑檀木的腊梅发簪。
客栈里当然也不只他们那一只队伍，这里本就因为是边际之地，各路人马汇聚，商贩云集，客栈里南来北往的过客交换消息、搞出一副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场景也不奇怪。
那个背着剑匣的姑娘似乎对这些江湖小道消息并不上心，很是安静地一人呆在角落，也不知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她真的听进去了几成。
客栈东南处的一间小桌子，两个三十出头模样的青年正不亦乐乎地谈论着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黄金棺材。
“要我说，还真是世事无常，你说这好好的和尚，怎么就突然走火入魔了？”
“是啊，忘忧这么一倒，寒水寺在江湖可就没地位咯。”
“你说，那个黄金棺材里到底装着什么？我听说高僧死后都会留下舍利子，据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黄金棺材你也敢肖想？不要命了？知不知道江湖上多少人都盯着那黄金棺材呢！而且据我所知啊…那黄金棺材里，装的不仅仅是舍利子，还有…”
那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小了下去，而那个原本安静喝水的女孩儿这时则站起身，走到那两个刚刚对黄金棺材高谈阔论的两个青年面前，掷下几两银子，“劳驾，不知关于这黄金棺材和忘忧大师的事情，两位可否详细些告知？”
天下三寺，少林、白马、云林虽然声名鼎赫，但是论天下禅道第一大宗，却公认是寒山寺中的忘忧大师。据称忘忧大师一人便修习佛家六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其中尤以他心通最为不凡，来寒山寺参拜的香客只需注视忘忧大师一眼，无需言语，便往往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最后大都哭晕过去，醒过来后便大彻大悟，忘却凡尘琐事。
据说他心通修炼至极致能一眼看透人的内心，也能改变人的内心，无需言语，便能以佛法度人。忘忧精通佛门六通，且佛法高妙，以至于寒山寺虽只是一座小庙，但香客却是络绎不绝。这些天下都知道，因为她11岁那年，也因为想不明白一些问题去拜访过忘忧爷爷。她不需要忘忧渡她，因为她说，她想要的东西只会自己去拿。
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是得到了一句谏言、一个与她同岁且做了6年笔友的小和尚，和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人们称他忘忧大师，但对天下来说，他是久远的印象里，那个会叫无心和自己回寺里吃饭的忘忧爷爷。
在两个月前，忘忧在一次接见香客之时忽然疯了。
忘忧忽然一跃而起，竟将寺庙中持国天王尊像上的七尺木剑拔了出来，将面前香客的头颅一刀砍了下来。
大殿之外的香客见到此番情景，顿时吓得转身就跑。可忘忧竟追了出来，他本是武学大师，持剑追出殿外，手中长剑挥舞，当时庙中数十位香客，竟一个也没有逃出来。护寺武僧赶来阻止时，已为时也晚，可依旧无法将其制服。最后据称是他的嫡传弟子赶来了，忘忧看弟子赶来，丢下了手中之剑，口中喃喃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之后便坐化了，尸体倒地后便成粉尘，眨眼之间便灰飞烟灭了。
江湖传言便是这些，尸体倒地变成粉尘，听上去就像是神怪话本里的事，至于事情究竟如何，想必只有当时寺庙里的人知道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江湖上就出现了这一个黄金棺材，由雪月城的大弟子唐莲一路护送。黄金棺材内具体的东西，和唐莲的目的地尚不可知，目前比较靠谱的猜测，是寒水寺托雪月城将忘忧大师坐化的舍利子和佛门功法送回三十二佛国。
那个询问黄金棺材的女孩沉默地阖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平静无波。她起身，很客气地向那两人点头致谢，“多谢告知。”
她将茶馆的杯子按在桌上，那孩子虽然17岁了，但是和成年男子比起来还是算矮，不过此时那两个人坐着，所以站起来的天下在桌子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忘忧爷爷生前渡人无数，自有功德在身。”她抬眼望向那两人，上挑的凤眼里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锐利，让人觉得————自己像被鹰盯上的猎物，“烦请二位，保持对死者的尊重。”
她将手从杯子上拿开，那两人这才发现她手下哪里还有什么杯子，只有一堆被轰得粉碎的白色粉尘，她走远了，那股脖子被掐住的窒息感才渐渐散去，回顾身来，背后早就被冷汗浸湿了。
“爷爷，你说这些人拜的，究竟是佛，还是他们心中的欲望？”
6年前，天下这么问过忘忧爷爷。
她没有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熟读清风阁千万书卷又在寒水寺待过的天下不会想不明白。
忘忧爷爷修的已经不是“他心通”了。
而是“心魔引”。
爷爷疯了，因为“心魔引”这门武功，窥的却不是人心，而是心魔，甚至还能让你忆起你所忘却的事情。但这本是佛门禁术，封在寒山寺罗刹堂中。
封在黄金棺材里的大抵不是佛门功法，而是罗刹堂禁术。
爷爷…是有什么心魔，才活活将你折磨疯了呢？
她想起来今年，那个小和尚同自己都该十七岁了。
那么无心…你现在该在哪儿呢？
“小姑娘，遇上急事了？”商队的莫老很善解人意地看出了小丫头的急躁，“虽然还没有到约定的毕罗城，不过这里也算是三十二佛国的边界，你应该也认得路。若是真有急事，就先行离去吧。”
那姑娘没有多推诿，“若是以后遇上难事，莫老可以去无双城报我厦天的名字。”
“此一路，厦天谢过。”
“帮左家小子一个小忙罢了，不是什么多值一提的人情。”
天下半垂下眼帘，变得温和起来，“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人情，要算清楚的。”
那个天下口中的小和尚，如今在哪儿呢？
小和尚刚从黄金棺材里爬起来。
这棺材里装的啊…除了忘忧大师的舍利子，罗刹堂秘籍，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小和尚，活的。
需要多提一嘴的是，罗刹堂的秘籍在小和尚的脑子里，小和尚在黄金棺材里，黄金棺材在唐莲的马车里。
唐莲————这是一个北离江湖绝不会陌生的名字。
唐莲，唐门大师兄，自小出生在唐门，门规森严，拜在唐怜月门下，十二岁前在内房六门修习心法毒术，十六岁练成外房三十六门所有暗器手法，十七岁来到雪月城，师从酒仙百里东君，成为雪月城大弟子。直到如今，成为雪月城23岁的首席。
是雪月城一辈的第一人。
如今这个雪月城第一，正因为黄金棺材而被冥候月姬追杀。
他的身边倒是还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千金裘，一副懒懒散散没骨头的样子，是个追着某个欠债的夯货、打算一路追到雪月城的客栈老板，叫萧瑟。
另一个身着凤凰火，一身红衣潇潇洒洒没心没肺的样子，是个欠了客栈老板钱、打算去雪月城拜师的雷家堡弟子，叫雷无桀。
唐莲今年二十三岁，在江湖也算行走了多年，这次被三城主派出来护送这个黄金棺材，路上被众多杀手缠住，误打误撞上了想去雪月城拜师的雷无桀和他的债主。
被吩咐任务时，三城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试图打开这具棺材。
结果还没到三十二佛国的九龙寺，就遇上了北离杀手榜排名前十的月姬冥侯，那具千不该万不能被打开的棺材，盖子就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棺材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只惨白的手忽然从棺材中伸了出来。
“诈……尸？”雷无桀呆住了。
那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了棺材边，一个人影支撑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是……是个和尚？还是个活和尚？”雷无桀凝神望去，却见是一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和尚，穿着一身白色僧袍，虽是在黑夜之中，可面目却依然清晰可见，白净秀气，出尘脱俗，但却紧紧闭着眼睛。
“先带走再说。”追着黄金棺材而来的杀手们怒喝一声，一跃而起，其他的人也立刻跟了上去。那和尚听到声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向那群黑袍人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攻势，他们呆滞地望着那双眼睛，随即表情变得无比惊恐，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物。之后无比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们一个个都抬起了那只阴森可怖的手，丝毫没有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心口穿了进去。
“这……”唐莲和雷无桀此刻也被黑袍人们的自杀惊呆了，不由地望向僧人，但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了僧人的面前。
是冥侯！他将金巨刀抗在了肩膀上，垂头望向白袍僧人，白袍僧人也抬头望他，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素来面无表情的冥侯在那一瞬间面目几近扭曲，眼睛中流露出了无比的惊骇。
“冥侯！”月姬落在了冥侯的身边，伸手想要挡住僧人的目光。
冥侯挥手拦住了她，脸上惊骇的神色也一点点慢慢散去。
“老和尚他不愿意告诉施主的，无心已经告诉你了。老和尚早就和你说过，此事你要得知真相，必将成为心底之魔。”白袍僧人语气淡然，倒似与冥侯早已相识。
“忘忧大师一片苦心，在下感激。但是知道是心魔，不知亦是心魔。”冥侯的声音低沉喑哑。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是施主的劫，施主好自为之。”白袍僧人叹息。
“作为报答。我们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月姬在一旁说道。
“这是我的劫，你们走吧！”白袍僧人猛地抬头，瞳孔中流淌着妖冶的光芒。
“走！”冥侯一把拉起月姬，转身遁走。
而一直望着他们的唐莲和雷无桀却终于对上了白袍僧人的目光。只是一瞬间的眼神交会，唐莲却觉得眼前僧人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而一个熟悉的场景慢慢地在眼前扑散开来……
“闭眼！不能看他的眼睛！”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带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唐莲顿觉心中似有佛光一亮，脑海里一片清明，那些幻象顿时消散。
白袍僧人则依然注视着他，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此时一个身影从唐莲身边一掠而过，飞奔到了白袍僧人面前，只见他指尖飞速地在白袍僧人身上轻点，一共点了十八下之后，白袍僧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瘫倒下去
唐莲的老相好，天女蕊此时也已赶到，她搀扶起了唐莲和雷无桀：“你这次任务的接头人终于赶到了。竟然是个和尚？”
两人一惊，抬头望去，那人此时也已转身，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和尚，穿着一身灰色僧服，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的念珠，与刚才妖冶的白袍僧人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
“贫僧无禅。”和尚双手合十，冲着唐莲微微点头。
唐莲也冲着和尚微微点头，可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个白袍僧人。
无禅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那白袍僧人胸口一点，他才慢慢地瘫倒下去，无禅将他扶住，说道：“隐瞒施主一路，此时也该坦诚相告了。这是我的师弟，无心。”
“天下三大寺：嵩山少林、洛阳白马、南海云林，大师是哪座寺庙中的高僧？又为何让我千里护送贵师弟来此？”众人如今都进入了美人庄内，唐莲服下了萧瑟的蓬莱丹勉强压制住了伤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无禅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他看了眼正躺在一边的无心：“我们不是三大寺的弟子，而是寒水寺忘忧禅师门下弟子。”
“什么！”唐莲大惊，胸口一阵气血汹涌，急忙捂住胸口，几乎跪倒下去。“寒水寺忘忧，那是……”
“昔日的禅道大宗。”萧瑟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清啜了一口，“如今的……魔僧。”
无禅点头，目光却忽然变得凛然：“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可我收到来信，护送师弟的只有雪月城大弟子唐莲，你二人是谁，信中却并未提及。可否告知一二？”
“我？我不过是一间小客栈的老板，客栈虽小，赶路来去的江湖人却多，这点事江湖上怕是早已传遍了。而这位雷公子欠了我一笔钱，他正要赶往雪月城，我怕他赖账便只能跟上了，谁知路上遇到了唐莲。本以为就此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却是差点丢了性命。”萧瑟轻轻叹了口气。
“你既是忘忧的弟子，却又为何跑到九龙寺来了？”雷无桀问道。
“师弟无心跟随师父学习佛法六通之术，而我在年幼之时，曾遇九龙寺大觉师父来寒水寺论道，他觉得我在金刚伏魔神通上颇有天赋，欲带我回毕罗城修行。师父允了，我便在九龙寺中一住便是十二年，其间只见过师父三次。”
“不是大觉觉得你有天赋，而是忘忧想送你走。”萧瑟忽然说道。
无禅微微一皱眉，垂首道：“不知公子此话何意？”
“金刚伏魔神通乃是佛门正统第一外门武学，习练之人必定一身凛然正气，便如大师你。而你的师弟，虽只匆匆一面，却……”萧瑟顿了顿，环顾众人后说道，“却是好邪的一个和尚。”
此时在场众人包括唐莲都微微点头，那个白袍武僧面目俊秀，但眉目间却丝毫没有出家人的内敛沉稳，脸上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倒的确是配得上一个“邪”字。
“若我没有猜错，无心练的也不是佛门六通，而是“心魔引”，或者说，罗刹堂内的所有武功？”
无禅愣了愣，叹了口气：“公子猜得不错。”
萧瑟微微一皱眉继续说道：“对了，你们不远千里将无心送到此处，又是因为什么？”
“大觉师父得到师父坐化的消息后大惊，他便托雪月城将无心送至此处，他想要召集周围三十二佛国的高僧们一起运伏魔神通，联手除去无心身上的禁术。”
“这岂不是废了他？”雷无桀低声道。
“可据说无心师弟在收到消息后就躺进了转轮棺中，对此并没有异议。”
“那天外天又为何会对你师弟感兴趣？”
“天外天？什么是天外天？”无禅摇头，“虽然师弟身负罗刹堂武功，难免走漏消息，必然会引起江湖上不少人的争夺，但是公子所说的天外天是何门何派？我却从未听过。”
“天外天是……”萧瑟正欲开口，却被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了。
“就是我们。”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着紫衣长袍之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唐莲和那雷家的小子在之前的追杀交手中都中了我一掌，没三个时辰运功疗伤是走不了的。”紫衣人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躺在长椅上的无心，“是他？”
白发人此时也注意到了无心，他一皱眉，喝道：“带走！”话一说完，紫衣人已经一跃而起，冲着无心掠去。然而一个人比他更快，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无心的面前，一拳向紫衣人击去。正是无禅！
“不自量力。”紫衣人冷笑一声，也一掌打了过去。
“小心他的掌力！”雷无桀急忙提醒，他之前与紫衣人对过招，明白他掌力的可怕，可拳掌相交之后，无禅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紫衣人却急退了三步。
“这是金刚伏魔神通？”白发人微微一皱眉，望向无禅，只见他自外而内不带半分邪气，面目刚猛犹如金刚，“怕是已有八重功力。”
“佛家第一外门武学？”紫衣人虽然被一拳打得急退，但却依然神色悠然，“倒是低估了这个和尚。”
“小心点。”白发人低声提醒。
紫衣人一笑：“九龙寺大觉和尚我倒也见过几次，你是大觉的弟子？”
“在大觉住持座下学习武艺已有十二年，然而只传武学，未悟佛道，不敢称师。”无禅拳重重一挥，“请施主赐教。”
“好。”紫衣人掏出怀中折扇，悠然地扇了扇，“赐教就算了，把命留下吧。”
“紫衣，不要恋战。把人先带走。”白发人手持玉剑，冷冷地望着躺在长椅上的无心。
“你就是心慈手软，杀光了这些人不是更好，不然就算你抢了人，他们还不是要追上来。”紫衣人瞥了雷无桀一眼，“小子，刚刚念在雷家堡雷轰的份上没有杀你。可你们不自量力，却不要怪本侯了。”
“你！”雷无桀想要运气，可胸口却一阵血气上涌，几乎昏倒过去。
“没用的。”萧瑟摇头，“你中了他的掌，若没有人为你运功疗伤，怕是十天之内都运不得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