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南来飞燕北去鸿(1 / 2)
赵别君挺剑向云岫刺去,云岫侧身一避,而陶于君紧随着引掌劈来,云岫立即跟进一脚向陶于君小腿掠去,陶于君方才吃过一堑,现在有些杯弓蛇影,连忙向后翻躲;周留君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与云岫动手,正迟疑时,赵别君的剑已对准云岫胸膛横向平削而去,云岫右脚猛抬,迅速踢向剑身。
赵别君看出对方这一踢看似平凡,实则是瞄准了剑身受力较弱之处,一个不慎,自己的剑反倒可能被对方踢落,于是将剑一转,准备避开云岫这一踢;刹那间,不知怎地,赵别君脑中蓦然一震,只觉眼前这一脚似曾相识。
赵别君一个出神,被云岫觑准空隙,云岫脚下不停,直踹赵别君面门,赵别君连忙往后退去,堪堪避开云岫踢技;陶于君见二姐因为莫名走神而落入下风,赶紧矮身扫向云岫独立于地的左腿,试图帮忙解围,谁料云岫根本不避,一只单腿如老树生根,紧紧扎在地上,陶于君一脚扫上,却仿佛踢中钢板,疼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云岫向陶于君轻蔑一笑,陶于君心中大怒,知道对方在嘲笑自己:她防守时被云岫轻松撂倒,以同样的招式进攻却不能撼动对方分毫,功力差距可见一般,若再纠缠,只是自取其辱。换做平日,她断不能轻易饶过云岫,只是如今,连宫中武力最高的赵别君都略显不敌,她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连忙退到一边。
云岫这一踢一站所展现出的功夫,令赵别君暗暗心惊,不由想道:此人是谁?!我在江湖中行走这么多年,怎么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人物?
周留君见二人转瞬落入下风,亦是大骇,她武力在三人中排名最弱,心知再上也不过杯水车薪,毫无作用,不禁急道:“这位公子,你莫要伤害我两位妹妹!”
云岫定在原地,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冷道:“我本无动手之意,若非这陶姓婆娘自己轻贱,我又何必害你姐妹?”
赵别君听了云岫此话,立即猜到大概:多半是自己这位专爱折腾人的三妹嘴上出言不逊,把对方给惹急了;好在听对方口吻,似乎无意再多纠缠,不禁向陶于君问道:“三妹!你又胡闹了!?”
陶于君本来还想狡辩,但见云岫眼神狠厉,己方这边又落入下风,心里终于服软,小声道:“我,我没有…”
赵别君无奈摇摇头,收剑对云岫作揖道:“这位兄台,方才多有得罪。我也是一时情急,没分清楚是非,哎,幸好没有酿成大错。”
云岫冷哼一声,准备跨门离去;周留君看对方虽然不再下手,但此人武功之高,属实超乎想象,而自己三妹更是已将对方得罪不轻;此人若是日后私心报复,只怕难以提防。犹豫片刻,立即抢到门口,对云岫说道:“这位公子,方才是我小妹不对,我在这里也向你赔个不是;公子今天既是带人来看病的,就让我尽一尽这医者的本分,替公子尽力治疗你家娘子。”
云岫听了,顿时冷静下来:是啊,他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治好李湫霖,而不是逞一时之气。云岫赶紧深吸一气,平复心情说道:“你有办法了?”
周留君眉头微微舒展,说道:“我瞧公子武功极高,若是如此,倒有一法,可勉力一试。”
云岫问道:“是何法?”
周留君慢慢说道:“此法名为‘雨中花’,乃是我宫中秘法;此法本是作传功之用,先由武功更高的一方可用此心法为被传功者扩宽筋脉,打通各处穴位,这样在后续传功时,被传功者便不会因为无法承受传功人内力而承受洗筋伐髓之苦;只是…”说到这里,周留君不禁顿了顿。
“只是什么?”云岫追问道。
周留君看向云岫,轻声道:“只是这法子依旧治标不治本,她筋脉虽然为你内力所扩,可骤缩之势依然不会减少,这种法子也不过是帮她勉强续命而已,却不能救她。而且…”
见周留君吞吞吐吐,云岫焦躁道:“而且什么?你直说。”
周留君叹息道:“这‘雨中花’虽可免除受功者遭受洗筋伐髓之苦,可这传功之人,却需要以自身功力体质代对方受罪,此种苦难,犹如刀刮骨肉,非一般人可受。”
云岫听了,不禁沉默下去,周留君以为他心中怯了,缓缓说道:“公子若是不愿…”
云岫此时却忽然打断她问道:“你说勉强续命,告诉我可续多久。”
周留君举起右手,大拇指扣住食指,配合手势道:“三个月。”
云岫脑中又是嗡嗡响动,良久,他才说道:“若是我经常以此法为她疗伤,是否可以一直…”
“自然不可。”周留君摇头道。
“是因为传功人受不了这洗筋伐髓之苦吗?我不怕!只要她能活,我做什么都可以!”云岫激动道。
见云岫对李湫霖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周留君与赵别君浑身一震,立即看向云岫:只见少年身子挺拔,神色坚毅,仿佛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的决定;见其果决如此,两人心中均暗道:这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男子吗?不禁隐隐钦佩起来;而一向嬉皮顽劣的陶于君似乎也震惊不已,像看怪物似的紧盯云岫。
周留君不忍道:“这位公子,且不说你能不能反复经受这种苦痛;只是人体经络犹如牛皮,你往复为她扩宽筋脉,它便会失去以往韧性,导致体内气不能通,劲不能行,她或许不会死于经络骤缩,却也必然为此瘫痪,最终失去性命。”
见云岫面色极为难看,周留君叹了口气,满怀悲悯道:“公子,此事事关你夫人性命,你还是与夫人好好商量,再做定夺。今夜你二人不妨在玉树寒宫住下,今晚我也需要时间将那‘雨中花’功法的精要之处整理出来,待明天一早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也不迟。”说罢,吩咐侍女带云岫去客房休息。
云岫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看向李湫霖的眼光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和伤心,几经提醒,才随着侍女往客房走去;见云岫落魄的背影,周留君却和赵别君交换了一个眼神,而陶于君则为云岫的伤心欲绝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声嘀咕道:“假模假样的给谁看呢,哼。”
侍女带云岫穿过中庭,往后院去了;这后院与前院大小布置均是一致,中间一座大殿,上写“暗香楼”,两边镜像分布小房;侍女解释道,这中间大殿乃是三位宫主住处,而两边小房便是宫中其余女子所住。而紧贴着中间大殿,两端各有几间客房,只是宫中少有留客,是故鲜有人住。云岫却没怎么听,满心都在想着李湫霖的事情。
侍女将云岫二人安排好,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云岫将李湫霖轻轻放在床上,心中无比芜杂。这一路如何艰苦,他都可以忍受,只因这玉树寒宫里有李湫霖生的希望;可如今,自己一路美好的幻想都被打碎,只剩冷冰冰的现实摆在眼前,云岫只觉怆凉无比,一时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向云岫袭来,令其忍不住想要咆哮。
师父,娘,我该怎么做?云岫透过房内窗扉望向天际,恍然出神:只觉天边浮云犹如烟絮,飘飘袅袅,根本载不住这人间疾苦;世如沧海,竟然容不下身边这名女子的性命:少年眼角划过一滴清泪,再回过神时,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李湫霖活下去。
夕阳落下枝头,彩云逐月而去,李湫霖再醒来时,夏夜的晚风正在摇摆房内烛火,而云岫则靠在她床边安睡。
李湫霖温婉一笑,正要坐起身来,云岫却也立刻醒了,紧紧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李湫霖笑道。
云岫面色沉寂,良久,方才强作欢颜道:“玉树寒宫的人说,你能治好。”
李湫霖凝视着云岫眼眸,云岫却避开了,不自禁垂下了头。
李湫霖叹了口气。
“云兄,你自己对我说过,只对我讲真话的。”李湫霖安静说道。
云岫心头仿佛被重锤砸过,又过了一阵,他才沉闷说道:“对不起。”随即,将周留君提及的续命之法跟李湫霖说了一遍,唯独省去了自己要替她受苦的部分。
李湫霖也沉默了下去;屋内烛火虽然微弱,却灼灼烧疼了两人的眼眶;片刻过后,李湫霖问道:“这会不会是玉树寒宫设下的计谋,故意来坑害你我?”
云岫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既是功法,我一听便可分辨真伪;若是故意害人的手段,我便立刻杀了她们。”
李湫霖又道:“即便是真的,也有可能是故意诱你上钩的手段。我总觉得不放心。”
云岫思索片刻,说道:“若是真的,我便拿了秘籍,找一个无人之处先治好你,然后再来还书。”
李湫霖担忧道:“她们会让你带走吗?这毕竟是她们宫中的秘籍啊。”
云岫坚定说道:“不答应也得答应,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要保证你不受到伤害。而且以她们的武功,根本拦不住我。等我治好了你,便立即还回来,她们想必也很难多说什么。”
李湫霖心中一荡,得云岫一句保证,她顿觉轻松无比,于是坦然一笑,爽朗道:“既然如此,云兄,纵使只能一点可能,可以让我多活三个月,我也想试一试。说不定三个月后还有转机呢?何况这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这玉树寒宫才能治病救人。”
随即,李湫霖注视着云岫,温情无限地说道:“不过就得麻烦云兄你再照顾我一阵子了,若是耽误了云兄你报仇,你可不许生气,抛下我不管哦。”
云岫凝视李湫霖双眸,坚定说道:“既如此,一切便交给我,你只管放心养病。”
李湫霖一天几未进食,忽然腹中响动,两人先是一愣,对望一会儿,不禁皆笑出声,云岫担心玉树寒宫中人在饮食中做手脚,于是趁着月色,纵身越过高墙,在城中飞速搜刮各类佳肴,立即带回宫中供李湫霖食用。两人用过晚饭,李湫霖听见窗外虫鸣,她这段时间常在眠中,难见天日,此刻已得了云岫保证,心情颇为舒畅,于是靠在云岫肩上说道:“带我出去转转吧,只是我身子弱,走不动,得借你靠一靠。”
云岫扶着李湫霖走出小屋,夏夜晚风凉爽,拂动满宫花香,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映照着李湫霖一双如星眼眸。李湫霖只觉心情舒畅,不自觉挽住了云岫胳膊;说来也怪,这段时间云岫几乎一天到晚都将李湫霖抱在怀里,唯有今晚被李湫霖胳膊的这轻轻一搭而悸动了心。他怀中饱胀,一股暖流从头灌注到脚,忽地,周围的安静夜色前所未有地让人无所适从,云岫脸上一红,不知为何开始絮叨起他此前的学武之事。
“我师父说,天下没有什么最强的武学,只要对功夫认识得深,即便是最基础的掌法,也可以用来对抗那些所谓的绝世神功,我其实不是太懂,只知道闷着头学,后来师父常跟我动手,他只用那些最简单质朴的招式,比如什么‘沾衣十八跌’,‘分筋错骨手’,可我就是打不过他;跟他交手多了,也就慢慢明白他的话。后来,我越跟他交手,越能体会到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是我会渐渐忘了要出什么招式,就好像我的身体就是一阵风,是一条水,简单极了,但也畅快极了。师父很高兴,说我在武学上很有天赋,我讲不出来,只是觉得习武很快乐,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李湫霖默默听着云岫讲话,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云岫紧张问道。
“你说习武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我觉得蛮好的。”李湫霖平静说道,“能做好令自己快乐的事情,很不容易。”
云岫摸了摸脑袋,问道:“你呢?你喜欢做什么?”
李湫霖苦笑一下道:“是啊,我喜欢做什么呢?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李湫霖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她在池塘上曲折蜿蜒的长廊里停住了脚步,云岫随之站定;两人临水对亭,呼吸都变得微弱,假山重重叠叠,将晚风都拦住了,尽数挂在枝头*;李湫霖看着池子里粼粼倒影的月光,忽然浅淡笑道:“我好像蛮喜欢这样有人陪着我散步诶,没有战争,没有死亡,就是平静地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能很美好。”
听李湫霖说“喜欢的人”,云岫只觉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脏猛烈跳动,此前那股温热感觉也更强烈了;他低头看向李湫霖,却见对方眼眸也柔情望来。
“你…”云岫有些结巴起来。
李湫霖坦然看着少年,温柔道:“怎么,你不喜欢我?”
“我…”云岫不知所措。
在薄薄月光中,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竟露出前所未有的青涩害羞,他一双眼睛六神无主地四处乱望,呼吸急促而猛烈,李湫霖则微笑说道:“云兄,这话我今天说给你听,你放在心里就好。等你想明白了,再回答我也不迟。只是我也未必能活多久,你可得早作决定,别追悔莫及哦。”
云岫看着李湫霖,心中涌起万般感受,却不知道如何表述,听李湫霖谈及自己时日无多,他情不自禁握住李湫霖的手说道:“你会活很久的!我无论如何都要你活着!”
李湫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满院幽暗之中,似乎有一道黑影从中庭掠入后院,落在了暗香楼一侧,云岫武力精深,立即察觉到此人,眼神霎那间锐利起来,李湫霖见云岫模样,悄声问道:“怎么了?”
云岫小心答道:“好像有贼。我们假装没看见他。”
李湫霖微微一笑道:“我本来就没看见,不用假装。”
只见那黑衣人悄然撩起暗香楼的窗扉,似乎在朝里面张望;屋内透出的微弱光亮洒在黑衣人的面纱之上,令云岫无法看清对方相貌。
云岫想到:也不知这人来此,意欲何为;若是来暗杀那三位宫主,他若成功,那么明天可就没人替李湫霖治病了;若是那龙首人派的手下来联合那三位宫主害我,我就更不能坐以待毙,无论如何,现在动手将他抓住问个清楚,绝不会有错!
念罢,云岫对李湫霖细声交代道:“这人目的不纯,我去会会他。你小心些,不要靠近。”
李湫霖听云岫关心自己,不禁心头一暖,小声道:“去吧,我等你。”
云岫点点头,一个纵身便窜了出去,他行动极轻极快,犹如鬼魅一般直冲黑衣人而去。
云岫这步伐名为“鹤冲天”,乃是当世顶尖轻功,与少林的“一苇渡江”,武当的“梯云纵”,全真教的“上天梯”之间不分伯仲,这轻功乃是宋朝年间江南辛家的独门武学,当年沈冰虹在天山铸成两把神兵后,曾去往辛家,以神剑“水龙吟”换取了这“鹤冲天”的修行之法。至于云岫如何习得,自然也无人可知。
云岫如今武功之高,使出“鹤冲天”后,天下几乎无人可以察觉;他举指戳向黑衣人,意欲将其点在原地,再带到别处细细审问,谁料他还没有靠近,那黑衣人却猛地向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