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同来何事不同归（2 / 2）
当七星听到李湫霖交代的一系列食物时，饶是其平日里修行极好，脸上还是露出些许吃惊神色；这楚王殿中之前也来过一些客人，却从来没见有人这么能吃；何况此人，竟还是一个女子。
李湫霖看七星神色，知道对方心中起疑，不过自己是楚王殿的客人，自己怎么吃也轮不到一个婢女来管。何况她牺牲了如此多手下救回谢少珺，谁料这谢胜却一点不给情面，李湫霖心中本就有气，于是更加毫不客气地点起来。
七星记下之后，赶忙去到厨房准备；这边七星刚走，远远又见一个少女朝这里兴致冲冲地赶来。
“姐姐，你起来了！”谢少珺高兴地叫唤道。
李湫霖微笑道：“妹妹，早上好呀。”
谢少珺兔子一般蹦到李湫霖跟前，拽着李湫霖的手道：“姐姐，你去我那里用早膳吧。”
李湫霖婉拒道：“不瞒妹妹，我刚刚才交代好七星早膳一事，就不必麻烦了。”
谢少珺又道：“那，那我让下人把膳食送到姐姐这里来，我陪姐姐吃。”
李湫霖暗道：这小妮子若留在这里，我又如何把吃的送到云岫那里呢？正想拒绝，却又见少女眼中祈求神色，一时于心不忍，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好不容易回家，不和你爹爹一起吃饭吗？”
谢少珺眼神稍微黯淡下来，轻轻说道：“爹爹好像昨晚就离开这里了，也不知道是去办什么要紧事情。”
李湫霖听了，心头一愣：这谢胜行动居然这么将她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怎么连夜就出发了？若是这样，我也不必让云岫避着少珺，反正待谢胜回来时，我也该下山去了，顶多我让少珺替我保密便可。于是说道：“也行，但是妹妹，你答应姐姐，不要将你在我这里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谢少珺猛地点头，李湫霖道：“行，你进去吧。”
谢少珺兴高采烈进到李湫霖房中，她对李湫霖滔滔不绝地聊着山中事情，李湫霖耐心听着，偶尔好奇时多问几句，过了半个时辰，七星敲门，说是已将早膳送来，谢少珺赶紧开门去接。
门刚推开，就让谢少珺顿时愣住：只见门口长长站了一串人，每人都用两只手拎着食盒，那食盒虽然不大，可看起来沉甸甸的，似已塞满。
众人见到谢少珺，立即跪下行礼道：“小姐。”
谢少珺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众人，又扭过头看向李湫霖：“姐姐，这，这都是你要吃的？”
李湫霖咳嗽几声，正色道：“是的。”
谢少珺紧紧盯着李湫霖，又将对方浑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有些恍惚般问道：“姐姐，你吃这么多，怎么保持住不胖的？”
李湫霖忍住笑意，严肃说道：“你先让他们把吃的送进来，我再告诉你。”
仆从们在李湫霖房间鱼贯出入，食物铺了一地，差点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待下人们走远，李湫霖走到墙边，探头出窗，轻轻喊道：“饭好了。”
谢少珺奇道：“姐姐，你跟谁说话呢？”
李湫霖向谢少珺走去，在其身边坐下，微微笑道：“妹妹，记得不要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哦。”
谢少珺点了点头，好奇盯着窗外，忽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朝自己直直盯来。
“是你呀？”谢少珺看清楚了来人，正是前几日单独找过李湫霖的那个“怪人”。
云岫盯着谢少珺，眼中露出些许嫌弃：“你信得过她？”
谢少珺以为云岫在跟自己说话，正奇怪间，却听李湫霖说道：“无妨。你吃饭要紧。”
云岫沉默了一下，翻身进屋，走到李湫霖另一边坐下。
李湫霖对云岫说道：“快吃吧，不够我再去要点。”
云岫拿着筷子，却不太动弹，浑身颇为紧绷，谢少珺只觉此人行动怪异，不好相处，但不知为何李湫霖却那么照顾他；李湫霖见云岫模样，心知其因为谢少珺在场而极为难受，少年腼腆，属实可爱，不禁打趣说道：“怎么，云大侠，你还害羞呢？”
云岫脸上一红，倔强道：“谁害羞？”说罢，开始动筷吃起来。
“原来姐姐你是给他点的！”谢少珺恍然大悟，“我就奇怪，我吃那么少都容易胖，姐姐你如果吃那么多还这么瘦，那太没天理了…”
李湫霖笑道：“妹妹，你答应我的，这里的事情，记住别说出去哦。”
谢少珺点点头，虽然她不怎么喜欢云岫，却不会违背李湫霖心意。谢少珺郑重道：“姐姐莫担心，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接下来的时日里，云岫几乎都待在李湫霖处，两人朝夕相处，关系更近；这段时间，谢少珺也常常前来，云岫见了，总不自在，会突然一个人跑开，直到很久或者饭点才又回来；谢少珺则会在那时拽着李湫霖陪自己作女红或者读书，然后得意看着归来的云岫，宣誓李湫霖的“主权”。李湫霖被两人夹在中间，常常被两人的小孩儿心性弄得哭笑不得，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兼顾。她也时不时会去看望自己的一众兄弟，见大伙儿虽然在山中过着快活日子，却半点不曾忘了外面的乱世，心中极为欣慰。
六日时光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第七日清晨，李湫霖正准备像往日一样叫来七星，却不料七星早已敲动房门，见李湫霖出现，七星轻声道：“李将军，王爷有请。”
李湫霖身上一振，正色道：“烦请姑娘带路。”
沿着数日前走过的道路，李湫霖随七星来到了正殿，谢胜早已坐在位上大快朵颐，见李湫霖出现，谢胜将手中油脂往一旁的侍女身上抹去，豪爽道：“李将军！好消息！好消息！”
李湫霖一听，面露喜色道：“实在是麻烦谢王爷了，却不知是什么好消息？”
谢胜猛地饮下一口酒，郑重说道：“我废了好大功夫，才打探到一些关于当年的蛛丝马迹：十九年前，这少林寺有一位正道大师，于寺内的塔林发现了一本名为《四象神功》的武林秘籍。”
说到这里，谢胜顿了一顿，似随意般问道：“李将军，你可曾听说过这本书？”
李湫霖摇了摇头道：“谢王爷，李某不是江湖中人，不曾听过。”
谢胜听了，继续说道：“关于这《四象神功》，可有得说道了：这本书乃是当年南宋一位奇侠所著，据传书中可是囊括了当时世上的顶尖武学，多少年来，武林中都公认，任何人得到此书，都将无敌于天下！”
李湫霖接着话道：“然后呢？”
谢胜道：“这正道大师，借着这本书，举办了一个‘天下英雄会’，说是会将这本秘籍，赠给武功和品德最优之人，而这人也要负担起我汉人的复兴大业，为天下苍生，谋万世之太平。”
李湫霖听了，不禁赞道：“这位正道大师居然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天下之幸啊！”
谢胜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位正道大师据说品德高洁，心肠极好，他这一番运作，也称得上英雄做派；但是这武林秘籍不禁吸引英雄来会，也会招惹阴险小人；李将军你所追问的巴尔扎，也曾带着他的几个弟子，参加过那一场‘天下英雄会’！”
“什么！？”李湫霖惊道。
谢胜补充道：“这还没完，不知怎地，就在这‘天下英雄会’举办的头一天晚上，少室山上竟燃起了一场大火，当地官府去到山上救灾时，只看见满地尸体在烈火中熊熊燃烧，这千年古庙，竟然像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情形！”
李湫霖听了，心口一紧，云岫背后身世，只怕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不等李湫霖追问，谢胜又道：“只是所幸，当时还有一批武林人士住于山下，见这情状，纷纷上山赶去救援，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往山中赶去时，却见一名女子像是背负着什么，从山上赶下！”
李湫霖听了，赶紧问道：“这女子，是凶手？”
谢胜摇了摇头道：“这很难说清，但是当时住在山中之人，似乎只逃出来这样一个活口。我又顺着线索去打探，正巧，十九年前，江湖上有一位女侠消身匿迹，以此人身份，当年必定也参与了那‘天下英雄会’。”
“此人是谁？”李湫霖问道。
“此人便是是当年‘玉树寒宫’宫主，梁雨静。”谢胜答道。
“‘玉树寒宫’？”李湫霖疑惑道。
谢胜连忙解释道：“哦对，李将军你不是江湖中人。这梁雨静乃是‘玉树寒宫’的第一任宫主，此人虽是一介女流，却在这乱世中开山立派，致力于收纳天下孤苦女子，为其提供容身之所。”
李湫霖惊呼道：“世上竟有如此了不起的女子？”
谢胜点头道：“是的，这位梁宫主生平刚正勇直，行侠仗义之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是，她确实也是在少林寺发大火那一年，忽然消失了。而接手玉树寒宫的，正是她手下的三个小徒。”
李湫霖道：“依谢王爷的意思，这三个小徒，或许会有线索。”
谢胜眼中露出得意深色，自信道：“是的。”
李湫霖奇道：“谢王爷如何这样肯定？”
谢胜故作神秘道：“李将军，你可记得，你曾向我说过，阿必铁使过一招，令射出去的箭于半空中转向的手法？”
李湫霖对那一招印象深刻，立即点头道：“自然记得。”
谢胜一字一字清晰道：“这一手，若我所知不错，正是玉树寒宫的独门武功，‘风渡荷’！”
李湫霖又震惊道：“什么？”
谢胜凝重道：“是的，我也不信玉树寒宫会和阿必铁这样的宵小之辈搅在一起；但是，阿必铁曾和巴尔扎一起去过少林，而一个貌似梁雨静的女子又从山中逃出，这阿必铁还偏偏会玉树寒宫的武学：这一切若说是巧合，只怕谁也不信。”
李湫霖皱起眉头，凝神思索。谢胜又道：“这十九年前的事情虽然久远，但这几日我费劲心思，也算是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不知李将军可满意否？”
李湫霖听出对方之所以刻意强调调查艰辛，正是为了将双方之间的人情清算干净；李湫霖心中略感不悦，嘴上却道：“谢王爷哪里的话！您能帮忙，已是李某之幸！如今得此重要之线索，我定要去玉树寒宫探个究竟！”
谢胜摇晃手中酒杯，脸上露出得意神色，他忽然问道：“容在下好奇问一句：不知李将军为何会突然打听十九年前的事情？”
李湫霖早预料到谢胜或有此问，顺口答道：“我父亲有一位故交丧命在那场事故里；父亲行军前，曾交代母亲让我日后调查此事；只是我不是江湖中人，对此事是半点头绪也无；久闻谢王爷您人脉甚广，于是想来赌赌运气，没想到您居然真的查了出来；谢王爷，容李某敬你一杯！”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谢胜笑道：“诶，李将军客气了，你既然费尽全力救回小女，我自然要使劲浑身解数助你调查真相，这样才符合江湖做事的规矩嘛。”
李湫霖心知对方是在表明他已不欠自己人情，她本不是小气之人，但对方这样三番五次地暗示自己恩怨两清，李湫霖属实不快，于是道：“却不知这玉树寒宫又在何处？谢王爷若能告知，在下便即刻启程，不再耽误！”
谢胜一拍头，大笑道：“害，你看，我这差点忘了，这舆图我已命人备好，来人，给李将军送上！”
一名下人从门外走入，将一卷羊皮布交到了李湫霖手中；李湫霖见状，立即站起身来道：“既已得到舆图，我也不好再多打扰谢王爷，这几日感恩谢王爷照顾，李某叨扰得罪之处，还望谢王爷莫要放在心上！”说罢，推凳向殿外走去。
“诶，李将军，不吃饭了？”谢胜挽留道，李湫霖心知对方不过是客气几句，倒也不答，径直走回屋子收拾东西。刚一进门，却见云岫已在屋内，似已等候多时。
李湫霖将从谢胜那里打听来的一切全部告诉了云岫，云岫听罢，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我要走了。”
李湫霖一边将舆图交到云岫手中，一边轻声嘱咐道：“嗯，一路注意安全。”
云岫安静点点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咽进肚子；他拧巴了一会儿，随即钻出窗去，瞬间便如轻烟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湫霖看着云岫消失在窗外，心中若有所失。她叹了一口气，只觉和云岫相处这几日时光，实在是人生难得的宁静时刻，这样的幸福为何如此短暂？李湫霖脸上不由得露出落寞神情。
李湫霖迅速收拾好自己行囊，又去到外院召集众将士，取了马匹准备离去。或许是因为谢胜自认为已经对李秋林一行仁至义尽，这一路不再有人招呼众人，仿佛这一支百人小队，根本不曾出现在过这楚王殿种。而马棚之中，云岫所骑白马也早就不见。李湫霖在一瞬间感受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不禁苦笑。
李湫霖率队安静从上山时所走粮道离去。众士兵看出李湫霖情绪不高，于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山间晨雾渐散，日光温暖和煦，暖人心魄；曦露初微，滴滴落在心间。
就这么一路走了两个时辰，忽然，远远地，有一个模糊人影，挺拔地立在众人身前。李湫霖遥遥望去，只见此人浑身黑衣劲装，负一柄剑背在身后。
更奇怪的是，此人还带着一副面具。
一副龙首面具。
李湫霖顿感事情不妙，众将士们久经沙场，也察觉到事有不对，纷纷拿起武器。
就在众人戒备之时，那龙首人脚下一踏，如幽灵般幽密向众人闪来，虽看不清此人面目，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仿佛来自地狱一般死寂冰冷。山林间本就寂静，这龙首人就像恶鬼幽魂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李湫霖还未出枪，背后弓手已然箭羽齐发，向龙首人射去；那龙首人倒也不躲，只是简单的挥剑，那些发出去的箭羽就像梭子似的被反射回来，将身后将士一一射于马下。
“逃！”李湫霖在瞬间下达了指令：自她见过云岫武艺之后，深知对付江湖武人，若无大军撑腰，自己这等规模的小队无异于砧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李湫霖这口令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众人已知事态严峻，但凡片刻犹豫，只怕这所有人都要尽数死在此地！
“有一个便逃一个！逃出生天之人，记住重建我山河营！”李湫霖大声喝令道，她话音刚落，龙首人已经入索命恶鬼一般掠到了她的跟前。
眼前银光一闪，李湫霖本能地举枪去挡。
噗呲。
铁器透过骨肉，发出沉闷声响。
寒，透至骨髓的寒。
冷，深入人心的冷。
鲜血从体内快速流逝，李湫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被刺穿，只是感觉意识正在快速从身体里飞离，眼前更是天旋地转，缘是整个人正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清晨的薄光掠过参天绿叶，斑驳的影子落在李湫霖的面上。不知怎地，她居然觉得浑身像被冻住似的，四肢根本无法动弹。
龙首人提着剑，走到了她面前。
而那剑上的血，竟似已经凝固。
李湫霖只觉呼吸开始受阻，不禁想到：是吗？这便是我的终点吗？随即，心中快速闪过一个身影，一个倔强，孤独，却又无比坚毅的身影。
“一约既定，山水无阻。”
云兄，对不住了。
李湫霖闭上眼睛，已经感受到死亡的寒气迅速逼近。
忽然，山林间狂风怒号，飞叶席卷，仿佛正有一只上古凶兽，朝此地汹涌袭来。
李湫霖为这气势一惊，原本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那龙首人似乎也被镇住，与李湫霖一齐向气势卷席之处望去。
只见一个青衫少年，在林间飞步如电，朝李湫霖急速奔来；他面色冷峻，寒过天山冰雪；身势飞动，狂如万里波涛；袭来之势，直如江潮般浩浩汤汤，吞天灭日。
一约既定，山水无阻。
我不会再让重要之人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