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开始于终结之后(1 / 2)
阿特拉斯系统停转了。
七百五十三年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包括活着的,半死不活的,死了又活的,活着却跟死了一样的……
还有的的确确死了的——阿特拉斯教团有言:“死者非死,而是回归阿特拉斯。”
但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又得要再花(理论上大概上百亿年才能做到。
不过,到了上百亿年之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件事”了吧:
或许到那时候,人们不再需要借阿特拉斯之力也能超光速了。
或许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了。
或许那时连宇宙都不存在了……
“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
一开始,这里的人们遥望着拉格朗日点(或者其他名字不同但意思一样的“点”,期盼阿特拉斯星门中飞出点儿什么。
在等待的途中,陆陆续续地有人走了,但始终有人坚持。
这种无望的等待最终演化出了“阿特拉斯教团”与“领航员工会”,继续将执念传承下去,世世代代折磨那些不肯放下执念的人们。
“你们知道,无望的等待最消磨耐心与理智。虽然有时候明知道结果不会好看,但还是要等,要等……
“一如等计算机阵列跑完文明模拟程序,”主脑代理人说道。
“等到阵列里的文明全都最终消逝之时,我们便能来这里点上一杯‘拉格朗日点圣杯’。”
主脑代理人的幽默总是令人毛骨悚然,不过比它们的主人好一些——至少它们还会幽默。
酒保于是为他现场调制了一杯“拉格朗日点的圣杯”——两个球形的冰块在深蓝色酒水中旋转。
关于阿特拉斯的毁灭,这个文明的先驱者们是最后发现的。
在“上空”诸世界的最上空(新室女座末端星系群,那群先驱直到毁灭后的第八百年,也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的第四十七年后,才发现了这个悲惨的事实。
先驱们在新根据地,修建好了最新的阿特拉斯装置,以供那些没有超空间飞船的人们来往。
第一年,星门里没有人来……
第二年也没有……
就这样过去了十年,他们在“休眠系统能量低”的警报中醒来。
他们花一年反复检查、重新组装这些装置,非但没发现装置的问题,反而发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超空间引擎早已失效了。
于是他们不得不面对两个可能的现实:
外面的文明整个儿灭亡了,或者,阿特拉斯系统失效了。
显然,后者才是事实。
不然,现在这些旅客和那颗仍然鲜活的黄太阳又算什么呢?
直到今天,毁灭后的第四万七千年,先驱者们都没从那个一无所有的,四下无人的地方,回到这个“边缘世界的交界地”,或者说“命运丝线的结点”(神话学家与玄学家如是说。
阿特拉斯毁灭后,所有世界、所有文明再次回到那个封闭而黑暗的时代。
所有人再次活在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时间里,在一个个相对时空中重新扎根。
廉价的超光速远航与近乎无限的资源彻底消失,遥远的群星、跨越宇宙与时空的文明,全都变成了传说中的传说、故事中的故事。
当然,也不乏一些超光速狂热者,用毁灭一整个恒星系的代价打开虫洞,进行超越空间的航行——这群疯人自称“星辰开拓者的后裔”,是比领航员工会疯狂一万倍的家伙。
到了最近两百年,封闭的末日情况突然有了转机——阿特拉斯有了复苏的迹象。
有些时兴的传说声称有人见到了“阿特拉斯的使徒”,或者“阿特拉斯的神迹”。
“离开了阿特拉斯,我们还剩什么呢?”领航员问,得到了众人的嘘声。
“阿特拉斯正在复兴!”一个阿特拉斯教的信徒喊道,与领航员针锋相对。
酒馆里的人们哄笑起来,然后依旧是喝酒的喝酒,玩游戏的玩游戏。
大家知道,这两群人虽然看起来是南辕北辙的,但实际上他们的骨子里都“向往”同一个令人感到不舒适的东西——头顶的星空。(“可是生命如朝露啊!”一个酒客大声唱道。
具体地说,那是一个全无浪漫主义存在的星空,那里只存在低于光速的缓慢的航船,偶尔造出的导致空间塌陷的虫洞,以及危险,狂暴而空洞的宇宙。
这种异常的“向往”往往变成偏执。大部分时候,这帮领航员和教徒比写酸诗的学徒更爱伤春悲秋,比年迈的太空旅人更爱缅怀岁月。
哦,往日那个如同黄金一般的岁月,那些遮蔽星辰的战舰,那些星际之门,机械之血……到如今,却只剩下阿特拉斯系统的遗体……
“够了够了,别唱了。”
酒保紧急打断了信徒和领航员的一唱一和,在所有客人被这陈腐歌剧尴尬得跑光之前。
阿特拉斯系统的遗体环绕着恒星,仍旧如过去一般转动着。
若不是恒星风实在猛烈,阿特拉斯星环积的灰和冰会和星门的一样多,而那散落的锚定装置的外观和运行轨迹已与彗星别无二致了。
在小行星带的矿工能看见锚定装置远远地划过,他们将其认定为天之瑞兆。
“阿特拉斯,就像是生在可以产生暴风水晶的世界的硅基无性繁殖怪物。”来自“新银河系”第三旋臂(严格来说是猎户臂的西部诸世界的一个浪客骂道。
其实他们什么都骂几句,这就是他们的脾气。
越老的浪客越爱骂,或许他们的讽刺和骂街就是他们的诗体,骂得越是离奇,就越能体现他们自己的老资历。
“阿特拉斯将众多命运的纤维丝线集结起来,又将其剪断。”
神话学者引经据典,也不知道用的哪个传说故事,亦或是他们现编的一套。
“滚吧,坏运气!让锚定装置照见的家伙,你们有福了。”人还没踏进来而声音先行,矿工总是这样。
是的,锚定装置再次划过高天,它的光芒透过穹顶投进这个太空之城。
矿工们接下来可能会点一杯“清醒的故事”——含有令人清爽的薄荷和碎冰,每一口都唤醒矿工们对行星风暴与太空寒冰的深深恐惧,简直就是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