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吴生5(1 / 2)
夜色浓重,准确的说是雾色浓重,越往前跑眼前的事物就越发模糊起来,祁风只能努力的紧追着吴生,而吴生前头的那人影则早已经隐没在黑雾之中了,接踵而来的是夜色中不断冒出的其他人影,跑得越久撞见的人越多,祁风从他们身旁飞速穿梭而过,谁也看不清谁,只能依稀看见他们有的背着篓,扛着锄,还有挎着篮打着哈欠险些与祁风撞个满怀的,祁风不得不停下脚步避让,而等再抬眼时那人就不见了连吴生也跑没了影。
回望四周黑黢黢一片,依稀还能听见从河边传来的盥洗声。
莫非这伊水村的人夜里都不睡觉的,习惯在夜间活动?所以那陈宁才特意叮嘱不要夜里出门?
说实话其实这么黑,即便是像方才那样面对面撞上也未必认得出谁是谁,似乎也没必要担心,倒是眼下的处境更为棘手,方才这一路狂奔没顾上记路,算是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摸索。
“吴生!”祁风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最后索性壮着胆子向好不容易再次出现的过路村民直接打探起来。
“往那去了。”大爷往前一指,没有多余的话更没过多停留就自顾自走开了。
祁风道完谢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走了多远眼前就隐隐有光亮向他延射而来。只觉得双眼宛若被蒙上了一层细纱,细纱背后是被暖光照耀的另一个世界。
草木微动,人影绰绰。
脚下踏过的每一处地方带着光影如水波流动,一切都虚幻的不真实而他却毫不犹豫的一步步踏进这里。他听见有人在呼声唤他,声音越来越多,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一声一声由远及近环绕在他的四周,引着他不断往前。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吴生仍旧发了疯一般的在漆黑里横冲,分明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可还是不敢停下,就因为之前的犹豫所以才错失了亲眼确认他面容的机会,就因为心底的迟疑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一次。
那人若真是父亲一定也是恨极了他吧,有他这样一个不孝的儿子,该是失望透了,所以才不愿见他,哪怕只是一眼也不愿相认。
那仅存在记忆中都模糊样貌曾一次次出现在午夜梦回中,他无数次的从梦中惊醒,心被循而往复的狠狠揪紧又渐渐归于空洞和茫然。
他有多想便有多不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变成了一个无情无心的人。
泪水浸湿双眼,原本就模糊的视线被重重光影不断汇聚又再次打散,一并散去的还有周遭的黑雾,照射在眼前的光变得越来越强烈。
周围的事物开始变得明朗起来,他竟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伊水源。
榆树之下站了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像极了一个人。
“我的小鸟!”小孩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盯着面前孩子手里的东西,想要上前拿回来,可手迟迟僵在半空中不敢伸前。
那孩子比他高出半个头,身旁还有两个胖小子,其中一个将那只被玩坏的小鸟一把抓起往他怀里一塞,皱着眉嚷声道:“不就是一只草编的小玩意嘛,草编的当然容易坏了,有什么好哭的!”
另一个捂着嘴在那人耳边悄声说:“他没爹,所以可爱哭了!”
这声音被故意压低了,可在场的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尤其是站在他们面前这个没爹的外乡孩子。
陈宁?!
那孩子是陈宁!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陈宁时的场景,他就那样跌坐在草地上失声痛哭,眼睛红的跟个小兔子一样,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这难道是梦境吗?吴生使劲揉了揉双眼,但眼前的场景和人都真实到仿佛一瞬间穿梭回到他们儿时一般,一幕幕清晰入眼。
他躲在树后用石子将那几个孩子赶跑,又在他身旁蹲了许久他都没发现,直到他哭累了才晕晕乎乎的抬头发现身边多了人。
“诺,我做了一个新的给你,你别难过了。”他将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晃了晃。
“我叫吴生,你叫什么呀,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他见他不答话而是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表情怪异。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把手里的一团草收了回来,冲他咧嘴笑:“是有点丑哈哈,我是照着你这样子做的,你这是哪买的呀,很漂亮啊!”
“陈宁。”他把眼泪往衣服上蹭了蹭,轻声说。
他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但印象里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你是刚来的伊水村吗?”
他没有回话,踉踉跄跄的起身就跑开了。
“陈宁!陈宁!”任他怎么唤,那孩子还是越跑越远了。
周遭的一切随着那孩子的奔跑开始变得扭曲,轰然间所有的事物都发生转变。
伊水源变成了他的家。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哪怕外头漆黑清冷,屋内也有一盏将小小一方天地照的昏黄温暖的烛台。
烛影下爹就坐在床边,守在他身旁伴他入睡。
而这一夜,一切都不一样了。
爹安静的躺在床上,换他守在床下,而他却怎么也不敢让爹睡着。
他趴在床头一个劲的与爹说着话,一句接一句,从白日做的事说回到儿时的事,每一天每一天的说,说到头脑发昏字句不再清晰,说到嘴里渐渐发苦。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疼痛。
“生儿”爹虚弱的伸手想要摸他的头。
“我在,生儿在。你是不是嫌我吵了。”他使劲抹了一把脸,握住爹的手,声音止不住的发颤,“爹,你不要睡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就这一次,求求你不要睡。”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即使无法真正理解死亡这件事,但也隐隐明白若是这次爹睡着了,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宁说过他的爹就是这么离开他的。
他心知爹的病已经拖了太久大概是好不了了,可也从未想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能为爹做些什么,想到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的与他说着话,死死抓着他,感受他的温暖。
“生儿,不哭。生儿不是常说男子汉不能流眼泪的。”
他摇头,他不想当男子汉了,若不是拼命忍着他早就想大哭了,他想说他不想当男子汉,只想爹能好好的,可当看见从不哭的爹眼角湿润泛红的那一刻便再也绷不住了。
“爹,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生儿再也不惹事了,只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他真的好怕爹会和娘一样不要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他,再也没人在家中等着他,没人给他细心的擦拭伤口哄他入睡,这偌大的一间屋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嘶声痛哭,俯在爹的身上,和以往收了委屈一样抱着阿爹,可这一回爹再不像从前一样将他紧紧抱起。
只觉得头上一重,爹将手搭在他的头上,指尖微微触碰,竟留下点点冰凉。
“生儿,你听爹说。”隔了许久的停顿,才艰难的接了下句,“生老病死不可怕,爹与你说过的,你在爹的心里永远都是最勇敢的孩子。”
“爹太累了,爹太想你娘了。这些年爹梦见你娘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一定也是想我了。”
“那你就不要生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