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奚仲5(1 / 2)
“青烟不灭,请君出棺。结尘还愿,阴阳无牵。”
话落自棺身中化出一缕青烟,渐渐显出人形。
男子身型微硕,脸型四方,粗眉下的一双眼很亮,尤其是在这夜色中如月澄澈。
他没有看错,这个出现在眼前活生生一般的人真的是他逝去的大哥!
双眼难挡酸涩,拼命用袖子擦拭,可除了浸湿袖子,眼睛红的更厉害以外根本没什么用。
蔺海好不容易重回阳间又见到昔日的好兄弟,眼中难抑欢喜,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他扑通一声跪地,顿时不知所措。
“奚仲?”双手悬浮在空中几次尝试都无法触碰到他,只好急急出声,“你这是干什么啊,快起来!”
奚仲跪在地上,双眼红了一圈又一圈,喉中哽咽:“蔺大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你。”
“胡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啊!”
他猛地摇头,“不是的,那日是我在假山窥见了周管家和鸢儿私会还惊动了他们,明知你会在那苦苦相等,我却不敢去找你,我太害怕了,我怕受牵连,我怕被周管家发现会打死我,都是因为我的贪生怕死才害得你,对不起,对不起!”
话至最后他再无法压抑,更无颜面对他,掩面如一个孩子般放声痛哭。
这些话他终于当着蔺海的面说出来了,这些藏在心里,日日夜夜折磨他的话,就像一根根冰刺扎进肉里,哪怕不去想它也会时刻提醒着他有多疼,心有多寒。
蔺海怔在原地,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长久叹声道:“奚仲,我的死并非是你造成的。是我自己去早了。”
他缓缓抬头,望着长空皓月,眼中被夜色浸染流出的一丝光也渐渐黯淡。
“我太心急了,没等到你我约定的时间就去了假山,没多久就让周管家的人发现了才落得身死。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大意。”
“这是我的命,是天意。又怎么能怪你呢。”他看向仍旧跪地的奚仲,想伸手将他一把捞起来,可手直直穿过了他身子,索性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
“你这性子啊偏软弱,遇事不出头就能少些罚,不爱说话便也能少出错,在这徐府中啊是好也不好。可总归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咱不是什么大人物,蝼蚁尚且偷生,大哥也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唯一担心周平他们也是吃准了你,日后在徐府你独自一人恐怕更不容易。”
奚仲仍旧跪着,双手死死抠在泥土中,将头垂的极低,他知道蔺海就在跟前,他却仍旧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他越是说不怪他,越是为他着想,他心中就越是愧疚,眼前越是挥之不去他死时的模样。
微微发颤的肩头却忽然落下轻轻的一点重量,有什么软软的搭在了上面。
“小玉儿!”蔺海惊呼。
奚仲闻声也急忙抬头,小玉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小手轻轻覆在他肩上,只一会儿就挪开了,一点点的伸向他的脸,点在他的泪上再缓缓滑开。
她在帮他擦泪。
只可惜这泪她越擦越多了。
“蔺大哥在吗?他能看见小玉儿吗?”
后园中除了跪地痛哭的奚仲和不自觉跑过去擦泪的孩子,就只有立在一旁树下一位穿着黑袍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年轻男子。
奚家媳妇在房中听见熟悉的声音唤她带着孩子到后园来见蔺海。可眼下在这后园中根本没瞧见蔺海的半个身影。
祁风朝着远处轻轻一指,“他就在小玉儿身旁。”察觉到棺爷投来的视线后唇角不由得噙了一丝浅笑,对着奚家媳妇又像是对着棺爷说道,“能见到小玉儿,他很高兴。”
奚家媳妇闻言看看祁风,又看看远处,终究还是没忍住,鼻尖一酸,“那就好,真好啊!”
蔺海双眼湿润,脸上是无法抑制的高兴,想伸手摸摸孩子,更想抱一抱她,哪怕隔着空气也好。
分明是触碰不到的,可他像是真的摸着了一般,一遍一遍的顺着孩子的头发,口中轻轻唤她。那孩子竟忽的也偏过脑袋,水灵灵的一双眼看着面前漆黑的夜色,恍若透过这层黑幔见到了藏在后头的人。
父女俩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隔着无法跨越的时海,隔着阴阳两界。
“你的身骨就埋在这树下。”
蔺海闻言看向一旁的月桂,点点星黄随风灵动。有人踏着零碎的月光从夜色中走出。
一身黑袍,腰间的瓷瓶随着他每走一步就闪动一次。
“棺爷。”
棺爷走至小玉儿身侧,指尖在她额间轻轻一点。
那孩子眼中微微一闪,瞳孔之中就又只剩下了奚仲一人。
棺爷视线自小玉儿身上移开落向奚仲,开口道:“自你走后,孩子就被接到此处,一直由他二人照顾。若无他,这孩子你今日便见不到了。”
青烟晃动,浮在空中的人形躬身跪下,蔺海抹了抹泪道:“奚仲,谢谢你为大哥所做的一切。大哥就这么一个孩子,往后就拜托你了,此恩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当牛做马,定不负你!”
奚仲见状立刻起身去扶却扑了个空。
“蔺大哥!”
“不为其他,只为我孤苦无依的孩子。算是大哥的私心,占了便宜,用这种方式换你对玉儿的照拂所费的心血。”
奚仲情绪激动,出声打断:“你别这么说!你永远是我的大哥,玉儿就是我的孩子!”
棺爷扫了眼他,指尖微微一动,那孩子和奚家媳妇的耳朵上闪过一道微弱的金光。
“是我欠你的,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无法换回你的命啊!”
“怪我奚仲无能,不敢偿命,更不敢替你报仇,我什么也做不了。”他看着蔺海和小玉儿,心痛如刀割。
泪水与细汗布满脸颊,胸中宛若被巨石压制,眼前的一片都泛着点点腥红,听不清身旁的声音,他踉跄起身,口中吃力的喃喃:“要报官,要去报官,周管家,林适家的,他们都有罪,有罪……”
蔺海急急出声却根本拦不住他,远处的祁风和奚家媳妇见状也跑了过来。
棺爷挥袖在他面门一扫,他才木讷的停住身子,双眼红晕缓缓散去,脸上的湿水也被一并抹去。
“哀恸过度,失了心智,休息一刻便好。”棺爷微挪了步子站在一旁。
“时辰差不多了,可还有想做的事?”
蔺海微微一怔,视线落向奚仲又转向小玉儿,轻声道:“想与小玉儿说说话,又怕吓着她。”
“但其实能见到她就已经够了。她能有奚仲他们一家照顾是她的福运,也是我的幸事。我只愿保他一家安乐无恙。”他转过身看向奚仲,眼中透着不安,“只是那徐府祸害不除,不光是我,只怕会有更多的人还会惨遭毒手,况且奚仲心中郁结难消,他又喜欢什么都放在心里,我担心迟早会出事。一想到这我就实在放心不下。”
奚仲已经缓过神,听见蔺海的话才平静的心又垂了几分,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对着他说:“蔺大哥放心,我没事的,你不必担心我。”
“那四个祸害也不会逍遥太久的!只要能抓住他们的把柄,迟早有一天叫他们血债血偿,我就不信这天地下当真没有王法,恶人就能永远逍遥快活!”
奚家媳妇手中紧牵着小玉儿,有些担忧的扯了他袖子示意孩子还在这。
站在一旁许久未出声的祁风思忖道:“蔺海说的不错,于他们而言,即便是暴露了日后行事也不见得会收敛,对你们的恶行只会有增无减。还是得想个办法,至于把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棺爷倒也不着急打断他,难得多了份耐心横抱着手臂等着他的下文。
静默了片刻后他满脸认真道:“有些困难。不如奚兄你将那几位行的所有恶事都告诉我,我替你写下来,明日就让整个华月城都知道他们做的好事。他们不怕事那就索性将事情闹大,弄得人尽皆知,四个小小户院掌事,还有通天本事抵得了悠悠众口?”
奚仲与蔺海都还没反应过来,脑子还没跟上眨眼的速度,祁风就又自顾自的继续道:“还有徐老爷那儿,也得派人将信送去。通房丫头与人苟合,此等丑事定不会放任不管。还有假账,奚兄你……”
奚仲凑近了身等着他吩咐,可只见他张张口,后头的话是一个字也蹦不出了,疑惑的转头看向众人,他们怀抱着和他同样的诧异相互瞅了瞅,都不知道祁公子这是怎么了。
只有始终面色平静的棺爷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见祁风皱着眉朝自己走来,这才不动声色的避开他侧向一旁的蔺海。
自食指骨戒中引出一条细弱的银丝飞旋在蔺海手腕上,青烟化作的人形猛然一晃后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