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其五:传世(1 / 2)
那日,侠客走到了一座名为“十方”的大酒楼。这是长城关中最好的馆子,以囊括天下菜系出名。酒楼有三层高,外墙同长城关的绝大多数建筑一样是褐色的——那是养育了长城脚下千万百姓的,泥土的颜色。
侠客拴好马,走进门,只用眼一扫,就辨认出了来自天涯四方的各路食客:有粗声大气、须发浓密的突厥人,有东瀛人,有西夏人,有白皮肤、人高马大的波斯人,还有黑皮肤的昆仑奴。店小二见来了客人,便热情地凑上前招呼他,但他似乎不是来吃饭的,而是径直朝酒楼的后门走去。
侠客身材高大,宽大的斗笠将脸遮在阴影中。小二没看清他的长相,只记得他脸上有一道从左耳沿伸到嘴角的可怖伤疤。
出了后门,到了后巷,侠客默默地将背后的大刀取下来。
他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来到酒楼后身,是因为这里宽敞,而且没人。侠客不愿意在大街上动手;动手了,也不动铁器——这是东海本地的规矩。没人的地方,可以用家伙;地方宽阔,大刀可以行动自如。
那大刀为单刀,却要以双手持刀。刀首超过两掌长;刀身两尺半长,最窄处一掌半宽,最宽处约两掌宽,带一条血槽;刀只一侧开刃,向下一侧为刀锋,刀背不开刃。侠客双手将刀立于身侧,一动不动。他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而且也辨别出了来者的位置。不动,是等对手现身。
不一会儿,一名青衣剑客出现在巷子另一头。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庞俊秀,只是皮肤微黄,且有些许粗糙——常年被风沙吹的样子。
他不是本地人。长城脚下的人,生不出这样的皮肤。
剑客没有说话,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闪着青光的宝剑。利剑出鞘时,侠客感到脸上一股凉意掠过。
功力深厚,是个对手。
两人相距五步远。侠客将双刀斜立于身前,双腿前后站开,前脚向前,后脚向侧。突然,侠客上步,刀背绕头,斜向下潮剑客劈去。
乒地一声脆响,侠客只觉得刀背上让一股怪力缠住,向下陡然压去,刀锋没能击中剑客,而是差点砸在地上。剑锋刺来,侠客暗暗一惊,身体向后坐去,向后退去,躲开了致命一击。
剑与他差之毫厘。
他第二次挥刀,手却被死死压住,无论他使多大力气,也无法抬到肩膀以上的位置。剑客催动内力,在空中凝成无数的无形剑气,打向侠客。
侠客没有举刀,而是把大刀立在身前。他没有作出任何手上扬的动作,而是后手下压轻转。叮叮当当几下脆响后,侠客又向后错了几步,刀在身前,毫发无伤。
大刀舞动如风,或以刀背磕中剑气,或用刀身挂住剑气,以刀身为轴偏转其方向,令其与侠客擦身而过。
剑客面露狰狞。
缠丝剑法,顾名思义,剑法如丝。其作用为将对手的兵刃死死缠住,实际上是控制对手的手腕。在前朝以剑法为尊的时代,擅长攻击的剑主要以手腕催动,手腕一废,武功便废。
可侠客所用兵器,是大刀。
“你是殷军余孽,是凌家后人。”侠客盯着剑客。
他没有说话,但不用说,侠客也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修罗三年正月,东海地区的大批农民起兵反殷。一支义军在泰山一带大破殷军,杀敌数千人。他们所用的兵器,便是这刀背不开刃的大刀。义军在泰山、长城关一带与数万殷军周旋,杀敌过千。侠客当初,便是义军的一名将领,曾在战场上险些死于殷军大将凌云化之手:那把剑在他留下了一道永久的伤疤,还险些挑断他的手筋。
当时凌云化所用的剑法,为缠丝剑法。
后来,殷军以大火封锁山林,动用了上万名弓弩手,将义军围困射杀。侠客所在的部队,四千人之多,一场大火,一场箭雨,只有十几人逃出生天,长城关口的大片山林也化为焦土。
侠客至死,也不会忘记殷军的样子。
侠客再次发难,横刀于胸前。
剑客再次施展缠丝剑法。
侠客感觉到刀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压力,但这次他没有躲。
后手松开,刀似轮轴般转动。刹那间,原本让剑气压住的大刀来到了剑的上方,猛地向下按住剑客的剑。
一道血光划破空气。
侠客的衣服被割破,一丝殷红的血从腰间裸露的皮肤中渗出。
剑客腹腔被横着劈开,内脏外露,鲜血喷出。他在一声闷哼后,倒地身亡。
相碰之时,兵器化为杠杆。一头受力,另一头变过去,瞬息间找出破绽,一招毙命。
修罗元年秋季,北境秦家起兵。冬季,家主秦大同自立北境王,统领北方二十五万铁骑南进,剑指中原,逐鹿天下。
修罗三年正月,东海地区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同年二月,北境四十五万大军攻破金陵城。北境王秦大同称帝,国号北汉,定年号为“健兴”。
健兴元年,朝廷修订国术,内涵枪法、弓箭法等多种武艺。为广纳民间奇门武术,新朝朝廷于全国各州府设立武术会,广邀民间武术家前往切磋交流。武术会通常包含四门武术,凡被武术会四门中三门认可之武学,可纳入各州府兵器谱;如若登门挑战,打赢一门可入州府兵器谱,打赢全部四门,则可直接录入国术,公于天下,为世人所用。
时年健兴元年,各州府武术会中,霜城武术会被封为头名。其中包含四门天下至强武术,因其实力强大,登门挑战之规则与其他地区略有不同。挑战者若想讲其武学录入国术,只需打败三门即可。然而,自新朝成立以来,霜城武术会接受数十名江湖人士挑战,无一败绩。
健兴三年春,河东以北,霜城…翻越太行过吕梁,大风滚滚尘飞扬。正如名字一般,从那灰暗而高耸的城门瞭望塔上远远望去,这座城如白霜一般令人浑身冰凉——苍茫大地之上,满是肃杀的灰色。大漠掀起的滚滚沙尘席卷纵横交错、宽阔有数丈之余的条条大路上。高大而棱角分明的建筑星罗棋布,道路上有无数穿行的人,这诺大的白地仍略显空旷。
没人知道那名侠客姓甚名谁,只知他是东海人,从遥远的长城关一路赶来。一个人,一顶斗笠,一匹黑马,一身灰衣,一把明晃晃、背在身后的灰铁大刀,就这么出现在了城门外。
进城时,守卫士兵找他要通关文谍。
他没有文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红色的纸贴,冷冷地说了一句:“去武术会,挑战。”
这句话,在当时的中原大地,尤其是在霜城,分量比任何通关文谍都重要。
一人,一刀,独步在宽阔的石板路上。
第一门,长棍。
棍长一丈有余。武师双手高架,持棍一头,另一头点向地面。
长棍突刺,直追侠客双腿中间。侠客两脚一前一头站立,抬前腿躲开棍刺,向后退走。第二轮攻击,棍佯攻中门,侠客提刀挡,武师收棍向下扫去,侠客走左脚前脚,刀在右侧,一挑推开棍头,而后不再突进。
刀短棍四尺左右,侠客进不去身。
第三轮,长棍再下刺,待侠客后坐躲避时突然收回,直刺侠客面门。
忽一声风响,侠客刀身上扬崩开棍头,顺势横劈,攻向武师前手。武师急忙收棍,再刺前胸。刀在空中转动,如圆月一般,眨眼间,刀由下转到上位,刀刃砸在棍上,向下一压,棍点向地面,刀锋已到手边。
侠客胜在了力气。
苍鹰掠过天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打过了。”二人对立,棍师鞠躬笑道。
第二门,方天画戟。
画戟刺向侠客面部,侠客双肩抖擞,两臂如淘洗衣服,刀背磕开长戟,刀锋顺势向下横切。
长戟收回,再刺侠客腹部。侠客头一点,脊柱如游龙,催动全身。刀身上挑,拨开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