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其三:绝顶(1 / 2)
“布行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我这门剑法,师出无门,乃我游历四方,拜读古籍,接触民间各路奇人异士有感而创。此剑法有两个独到之处。其一为力:自古以来,武林中的剑术皆为单手用剑。但战斗中,单手的力有时不够,要有两只手才够力其二为速:所谓速,为出剑瞬间之速度,单手用剑,爆发不够,速度也就不够。”
擂台上,一名青年,双手捧剑。剑横于眼前,人站立如松。
年轻人声如洪钟,纵使与那些人隔着几十步开外,说的每一个字也都能清清楚楚地传入他们的耳朵里。
但端坐着的长者们却不以为然。从表情上能看出来,他们对青年厌恶至极。
“邪门歪道,玷污我千百年来渊源流传之剑术。”最左边的黑衣长者大声斥责。
“剑法之奥妙,运用之精采,蕴含之哲理,岂是你一届无名小卒可以曲解的?”最右的红衣长者呵斥道。
“你所说的,不过都是些市井粗人打架的东西,比不得我们剑盟的武学大道。”右二的蓝衣长者慢悠悠地讲。
“诸位师父!”青年大声道,“武术,来自于军旅,来自于战场上的殊死搏杀。我所学所创,尽是取自战场的战斗之术,何来邪门歪道、不入流之说?诸位师父如若对我这剑法有异议,大可与我比试一番。如果我输了,我自废武功,此等武术永远消失,如何?”
青年这一句话,便是下战书了。几名长者面容变得严厉,满怀怒气。
左二的白衣长者:“和你比武,脏了我剑盟的手,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
最中间的绿衣长者拉住了他,对青年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默默无闻之人,想要一上来便挑战一派掌门是不可能的。按照规矩,参家比武大会,到时候各个门派的高手,任你挑战。”
遴选天下第一的比武大会,实则就是比剑大会,每三年举办一届。青年走出擂台,距离下一届比剑大会还有不到半年。比剑大会上,各大剑盟会派出自己得意的弟子出战。只要在比剑大会中打败各门派的高手,便能自己的武术扬了名,证明自家武学不是邪门歪道。但如若被一届无名之辈打赢,名门正派的面子何在?因此比剑大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弟子败了,为了门派的面子,掌门人会出手和那人对打,并趁着那人体力不足击败此人。如此一来,名门正派的名声也就保住了,至于那人是伤是残,是生是死,就听天由命了:浪迹江湖、无门无派的人,谁在乎?
青年却不以为然,抱拳行礼,转身便走。
一出大门,便有两名黑衣人拦住去路。二人带着面具,看不清长什么样,青年只是能看出是两个清瘦的男人。二人抽出剑来,二话不说便向青年攻去。
身材翩翩若书生。此等身材,舞剑甚是好看,潇洒自如,但用于战场上的搏杀实属不够。身子细,力气便弱;力一弱,剑便没了速度;没了速度,自然也就没了威力。青年双手握剑,左脚后错半步,忽地一蹲,长剑呼呼作响如风,向下压去,当啷一声,二人手中之剑全部掉落。两人撤走,又上两人,青年左腿发力突然上步,以身体转动带动长剑,挥剑向上猛一挑将自己左侧之人的剑崩掉,而后扭腰转手,剑空中画弧向上再挑,右边之人剑从手中飞出。不到半秒,挑飞二剑,力如崩雷,速如疾风。
大门内,几名长者沉默不语,有两人面露难色,其他人则是震惊不已。
蒙面的都是来自他们门派的内传弟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本是派他们来干掉这个门外汉的,不成想,被他一招制敌。
乘敞篷的骡车一路出城往北,不出一日便到了月牙村。一个靠着河的小村子,盛产鱼蟹。他就在村子的最东边找了间不大的房子住着,每日吃薄粥和青菜鱼蟹,然后便是抽出一切时间练功。每日寅时起床,聚气,先练拳脚,然后是枪棒刀剑,如此往复。他有固定的收入来源,经常做些木工活卖给村里人,一为赚钱糊口,二来做些手工玩意儿不费力气。习武之人,对肌肉的运用与苦力完全不同,练了功夫,就做不得苦力了。
他话不多,来月牙村三个月了,村里人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村里人都把他当仙人,敬而远之,平日躲他的宅子远远的,偶有路过,听到动静,或是看到动作的,也不说。
事实上,即使他亲生爹娘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这个世上唯一知道他姓甚名谁的,就只有把当年被遗弃在门口、还是婴儿的他捡回家养大的师父。他长得很快,于是四岁开始,师父教他功夫,让他练童子功。七岁开始,正式学拳脚;拳脚乃是运用兵器之法,十三岁学成后,便开始学兵器;二十四岁,学通刀枪棍棒等多门兵器,正式出师。老师父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一身军旅武艺,不入武林各大门派的眼,一辈子没开过馆,没立过派,一生就收了这一个徒弟,毕生所学,都传到他身上。从他拜别师父后,师父从此音讯全无。
他成了这门武艺的现在,和将来。
离比剑大会还有五个半月,村里出现了盗贼,几户人家的鸡蛋、米面被偷了些。几户人家出钱出粮,求仙人帮忙捉贼。
刀刻出来似的脸上,如鹰目的双眼扫视周遭。村子里家家都有防治害虫的药,也都懂得怎么避黄鼠狼等吃家畜的动物,所以不可能是畜生所为。他判断盗贼会轻功,还可能会伸缩术,身手极好。
当天夜里,他蹲在一户人家墙外的草丛中听动静。他感官极好,周遭环境的每一个细微变动都被他觉察,即使是飞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哪怕是猫鼠的动静也躲不开他的耳朵。年幼时,师父锻炼他的视力,让他半夜点一盏灯数蚊蝇的脚;锻炼他的听力,让他闭眼听风声,听流水,听飞虫的翅膀震了几下。他捕捉到了一丝风吹草动,伏下身子,像一头问到猎物气味的野兽。忽然他送髋暴起,一把从不远处的草里擒住一只脚。倒立着拎起来一看,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女童。那野孩子要喊,让他捏住下颌出不了声。
孩子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骨节柔软,四肢水一般柔韧,动起来却强劲有力。是个练武的料子,青年心想。
他把女孩面口袋一样扛回家,开门挑灯,将女孩放下。女孩像一头被困住的野狼,蜷缩起来,呲着牙瞪着他。青年也不说话,转身从锅里盛出一碗白粥来,放到女孩面前。那孩子登时窜上去三两口就将一碗粥吞进肚中。
“别烫着…”他也不知怎么就蹦出这么一句话,一句他记忆里好像在哪听到过,但绝对从来没说出过的话。打小,他便不怕冷热,手在火苗子上摆弄也不觉疼痛,因此不知何谓“烫”。
“你叫什么?”他问。
“韩阿槿”女孩说话声音稚嫩。青年一惊,听起来,这女孩不过四岁。
“你爸妈?”他接着问。
“圣教和剑盟打起来…把村子烧了,我和爸妈…走散了…”女孩吱吱呀呀地答道。
女孩看着一副身子长、架子大的模样,却饿得清瘦。没爹没妈,颠沛流离,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还惨。青年不语,默许她住下了。
自此他每日购买的粮食、蔬果、鱼蟹,翻了一番,没过几天他手头就有些吃紧。这女孩子很能吃,饭量和自己不相上下。果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可惜跟了我。青年黯然想着。
又过几日,他动身收拾行囊,往首阳山去——比剑大会,都是在那里举办。提早动身,是要走遍沿途各地,学习历史、风土人情,也是学各地不同的武艺。另一方面,他的确是快没钱了,被小孩吃的。
天刚蒙蒙亮,他就要走。看着柔弱的小姑娘却很能走路,在他身后一个劲儿地走,不知不觉竟追上了他。
“阿槿,从今天起咱们缘分就尽了。”他说,“你不要再跟我,找一户人家,见老者就喊爹,见妇人就喊娘,见到年轻人喊哥哥姐姐。跟着我,没有好。”
“你就是阿槿的爹。”女孩叫道,眼睛湿润。
他咬了咬牙,最后一咬牙,带上了年幼的韩阿槿。出村不远就是一家驿站。青年把为数不多的钱拿出来数了数,叫了匹马,带着女孩正式上路。
其实不到两个月,二人就来到了首阳山下。他们在一家客栈里住下。青年将一件从他出生就伴在他身边的宝器押给了老板,抵押了三个月的房费和伙食费。这是他爹娘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据懂行的人说是保命用的,价值千金。他爹娘其实很爱他,只是当年迫不得已才将他抛下。也许是什么杀身之祸吧,总之,不重要了。为了比剑大会,他可以把这物件卖掉,即使是他对爹娘最后的念想。因为他是师父这门武艺的现在,和将来。
两个月下来,阿槿已经能站桩了。
是个大才,底子比我好。他想。
一周后,傍晚。他在房间内习拳,练得入神,不知韩阿槿偷偷溜出房子。直到太阳落山时,窗户啪嗒一声,阿槿提着一个小包裹翻了进来。
青年大惊:“你做什么去了?”
阿槿兴奋地敞开包裹,是几盒点心:“看师父练得辛苦,给您带来的。”
青年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了下小姑娘的脑袋:“小鬼头,偷东西是不对的!”
可是想到这丫头居然四岁多就能翻窗,他笑了下,接着说:“以后不许偷,能不能做到?”
“能!”阿槿立刻站直。
“你保证?!”青年微笑。
“保证!”阿槿说。
话是这么说,青年心里在嘀咕。这几个月来他都是关在屋里,几乎不去外面走动。想到剑盟的那群老东西等自己一出门就要害自己,他担心如若知道自己到了首阳山,他们还不见得出什么坏招数。可这女孩方才出去,身手了得,若是被什么人看到了,只怕是,后半夜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夜半入睡前,他躺在地铺上怎么也合不上眼。思来想去后,他对不远处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阿槿嘱咐道:“听师傅的,今晚躲起来。”
“好。”女孩说着,搬起被褥躲到柜子里。
果然,子时刚果,风声鹤唳。随着轻微的啪嗒一声,窗户像被风吹开一样微敞,一个黑影突然窜升入屋内。感觉到不对的青年早就准备好,黑影刚一落地,他双手握剑,双脚一蹬跳步上前一挑将那黑影挑倒在地。
身后传来哗啦啦的破窗声,他腰部发力一转,剑从下向上再撩将一黑衣人兵器打飞,那剑直直地向上飞,当啷一声钉在房梁上。而后,青年后手再转,向斜下方一劈砍倒对手。这时,屋内一共三扇窗全被打破,三名黑衣人跳入房中;与此同时,身后的门也被一黑衣人踹开。四个人,四个方向,围住青年。
他屏息凝神,耳中传来轻微的风声。那是这几人的动作,即使动了毫厘在他听来也犹如巨响。他睁开眼睛,那几人的动作被慢放了一样。双脚蹬地,剑从下向上连画两弧,左右两剑均被震飞;而后脚用力踩住,猛地发力转身一抡劈连人带剑砍倒一人,再向前一刺,在对方的剑刺中自己前的一刹那将对方的胸口洞穿。抽剑回身再次抡挑撂倒一人,向下一击再取脖颈。欻欻欻几声响,白光闪过,鲜血喷溅,四名黑衣人全部倒地身亡。
单手,快不过双手;四肢,快不过身子。
房梁上瓦片哗啦作响,道路上尘土飒飒…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即便隔着百十步远,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足有百人,布下天罗地网,将这小小的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现在最明智的选择是逃。但他能走,阿槿不能。正想着,又是六人冲入屋内,将他包围。青年单腿蹲下,突然向前突进,剑上扬截住两剑,趁左右还没来得及刺到之时连续两剑破开面前二人咽喉,随即上步躲开侧面攻击,翻身一剑砍倒一人,抡剑画圆左横劈击开攻来之剑,旋即右劈斩开那人胸膛。面前又来二人,他舞动之剑闪电一般,一下破解攻势,再一下正中二人喉咙。门外又有一人刺来,他直接举剑突刺,两剑错锋之时横挡震开敌人之剑,再一刺洞穿面门。收剑至腰间,侧面两黑衣人已至,青年转身上撩挑开两剑,下劈结果一人,再侧面一拨随后一刺杀死一人。他的每一击都是最基本的功法,但动作快似惊雷,力道重若万斤。这群黑衣杀手几乎没有人能反应过来他的招式,即使有两三个能反应过来,也根本抵挡不住他的长剑。
然后,屋中又出来三人,他先干脆利落地斩杀两人,面对这第三人时却有了麻烦。他第一挑虽然震开那人的剑,向下刺那人大腿的第二下却被他挡住。虽然那人已经手忙脚乱,但如此快速的反应,即使是单手用剑仍有着的强劲力气却让青年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