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秋 玄（1 / 1）

秋玄

然而经此一役，城中将士服玘灌胆魄，从此愿听其号令，常有人自告奋勇往城外抗战，玘灌负伤在身，不能骑马，便守着城门，督军奋战。

城下号角连连，荆军士气高涨，连日来不到三更玘灌便上了城门，他虽负伤，却不及四鼓就先起床，督军奋战直至二鼓才睡，左右都担忧他会过于疲累，可军事凶险，他又何敢懈怠。尉迟让听闻弟弟死讯，却面不变色，只是从容，待他与众将赶到呈阳，便随在玘灌身侧，调遣绿林兵将。

五公子皎皓禀明太子后，便命开粮仓，在城中监督物资供给，确保军需与百姓日常，他虽年幼，却遇事冷静，加之有朝臣协理，城中百姓得宽慰安抚，人人斗志十足。

城下的楠军见荆军抵抗十分顽强，一时难以攻破，便偃了军旗罢兵休整，静待秋玄兵至再合力攻城。荆军居于弱势，玘灌便依尉迟让之计，夜开城门袭击楠营，扰乱楠军休息，之后又急速撤回城中，绝不恋战。此计甚有功效，楠军果然日渐疲乏，到了第三日丑时，守城之将正在城门等待突袭的队伍归来，哪知过了四鼓仍不见未归，守将惊慌，来报玘灌。

玘灌心中一沉:他们怕是回不来了———是他来了。

玘灌拄着杖，跛着足，登上城楼，向下望去，却见月光之下，独立着一名青年将军，一身黑袍，一柄长剑，一匹黑马，右臂袖管空空，正是秋玄。

秋玄也正望着自己。

那日秋玄在桓屋山下放走玘灌，于今不过半月，两人心中却都觉已经年不见，此时月光如水，星辰正明，万籁俱寂，玘灌却直想落泪，城下这人，是他的挚友，是他钦佩的人，曾相助于他，亦有托于他，如今他们是敌人。玘灌恐秋玄看见自己落泪，便在城楼上朝他深深一揖，低下头去;余光之中可见秋玄欠身还礼;未即抬头，马蹄声已扬。

再见时便是天明，天明时便是战场。他是专程来见他的。

次日是阴天，五鼓罢，玘灌与孟浦、尉迟让登楼巡视，御龙军与尉迟让的五千军士皆已布置在侧，随时预备迎战。楠军也早早地整顿完毕，只待鼓声一起便可攻城。

一刻，二刻，过了寅时，过了卯时，辰时方至，大鼓躁起，楠军终于开战。

城下炮火鸣了半日，逼退了城门上的弓箭手，却见秋玄的大军竟还在不断补给，一营接着一营，源源不断，整兵到来。

到了未时，城上兵将已悉数阵亡，眼看城门便要被攻破，玘灌退无可退，几番想要派人投降，却忽听锣鼓声鸣，一通接着一通，一阵连着一阵，玘灌一怔，向方台望去，竟是楠军的打金声———他们要退兵了。玘灌只觉泪水上涌，他深知两军兵力悬殊，若持久战，荆国必败无疑，于是在几日前禀明了丞相陈道正，派出使臣赶赴宁城议和，玘灌生怕军心会乱，是以求

和一事在军营中除他之外更无人知，他独自苦苦煎熬，一日日焦急地等着和谈结果，日夜祈求能得佳音。连日苦战，他已数个昼夜不曾合眼。

过了好一阵，他才转身站起，抚着城墙，看着楠军渐渐收了弓弩刀剑。他凝神看着楠军，一时茫然，不知自己在找寻什么，直到终于望见了秋玄———秋玄正乘在马上，身对着城楼，轻轻拍抚着马儿的前额。忽见秋玄身后不远，有一个武士张开了弓瞄向了秋玄，玘灌“嚯”地拔箭上弦，毫不迟疑地拉了满弓狠命射将出去，不料秋玄却猛地调转马头，挡在了那人身前，那箭直刺进秋玄的身。秋玄从马上跌落。惊、疑、悔、恨，玘灌跑下城楼，踏马直冲上前，在秋玄几丈外停下，滚下马鞍，跌跌撞撞冲上前去，扶起他。这时双方将士静极，无人阻拦玘灌，玘灌独自一人扶抱着他，哽咽了:“秋玄，你身后有人要杀你，我……我……”

秋玄嘴角在淌血:“我知道。他不杀我，还有别人。别杀他，他救过我。”

长长地呕血、喘息。

他睁不开眼，身下已被血水浸湿，他竭力想说什么，玘灌忙凑近了，听秋玄断续着说:“把我的尸首……送回楠国……”

玘灌速答:“好。”

秋玄道:“她必会在，城门上……”

玘灌明白了，他盼着能让她见他，最后一面。他怕她忘了自己。

玘灌用力握住他手，郑重承诺:“好。我让亲兵护送你回去!”又忍不住滴下泪来:“秋玄，来生我们做兄弟。”

秋玄一笑:“哪里有来生的。”于是止了声息。

玘灌感到有些无力哀凉，为自己，更为秋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