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储 篱(2 / 2)
中年人却道:“你宅心仁厚,选了葫芦,却不知它才是真正的上乘之作,三百年的葫芦,从石中生出,悬于崖边而未曾朽,得阴阳抚育、甘露滋养,外壁以同色薄陶漆之,更耐存放,将酒置其中,若在酷暑则馨香清凉,在寒冬则醇厚馥郁,是姚国大师
傅薛桓亲手打造。它伴我多年,还曾助我渡江呢。”玘灌奇道:“助您渡江?”
中年人叹道:“是呀,当年内人追我到江边,江上无舟,我又不太会水,便抱着这只大葫芦渡了江。”
玘灌咧嘴一笑:“莫非令妻极为凶悍,逼得前辈这般逃窜?”中年人却望着玘灌摇头道:“不,不,她聪颖美丽,肃容高
贵,世间罕有。”
玘灌奇:“那前辈为何要逃?我若有如此美妻,便决不肯离开她。”
中年人放眼向江中望去:“那是因你尚未成家。你可知那江的对岸,是自在,云淡风轻。”
玘灌这时也有些犹豫了,自问若有妻如此,自己是否果真会长长久久地相随相伴,又问:“那前辈后来……还见过她吗?”
“不曾,快二十年了。”“为何不去?”
“见不到了。”他叹了口气。
玘灌恍然,料知是他妻子已然离世,怕他伤心,便岔开话题:“前辈,它既然用这葫芦喝酒可千杯不醉,这解酒石便无用了,您把它送给我吧。”
玘灌寻思着解酒石即便珍贵,也总比不上那万国图,那图纸实在罕见,自己当真受不起。
中年人自知他意,微笑道:“我本以为你第一个会要图纸,便把三样宝贝都拿了出来,不想你却并没有要它。”
玘灌有些疑惑:“莫非前辈并不看重那图纸?”
中年人道:“我当年离开妻子,就是为了绘制图纸,怎会对
它不看重。这解酒石凿于北国极寒之地,名叫云雾,也是内人当年赠我的信物,她知我好酒,便派人寻了来,着人打磨地如此温润,好让我时时戴在身上。”
玘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原来能解酒的不是宝石,是……爱妻。”
暮色渐合,落日的余晖落在水间,映出群山倒影,窥之如画。玘灌问他:“前辈以后还会来这里吗?”中年人伸手抚了抚他的肩:“我居无定所,也不知是否还会回到这里。”
玘灌随即想道,他连妻子都可以不再去相见,何况是这无情的山水?便有些惆怅,默不做声。
那人察觉到了他心思沉郁,言道:“白云有聚有散,海水有汐有潮。人亦如是。”
玘灌迟疑几许,问他:“敢问前辈姓名?”他笑笑:“储篱便是。”玘灌不信这是他真名,却也不再问。那人却猜到了他心思,道:“这便是我的名字。”玘灌一怔,抬头冲他会意一笑。中年人见他笑了,才舒展了眉:“你方才所寻乃是何人?”玘灌便将前后说了一回,只是隐了自己的身份,单说自己是受朋友之托来寻草药,而荀汐此时必是被锦无咎捉回了府,自己想去锦无咎府上找她。那中年人听罢却摇头:“你那朋友将妹妹托付于你照看,并非是他真心信你,他只是想借你之力,把那姑娘送离,他自己好不受牵制。那姑娘,此时也未必在王府中。因为楠国二公子简原君,从来都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你若去王府讨人,怕还会落得个‘私通王府内婢’之名,荆楠两国都会看轻。你要三思啊。”
玘灌恍然,却不信秋玄是在算计自己,总觉秋玄是有苦衷。这时又听对方道:“荆楠两国局势不稳,你此时回楠,可要多加
小心啊。把这图纸拿上吧,它与你同龄,我赠与你了。”
竹盒里平平整整叠着张兔皮纸,打开却有三尺三宽,六尺六长,薄薄的纸面上尽绘了当今天下二十六国的城池山川,其笔锋之细,记述之详,皆是前所未见,令人叹为观止,玘灌心头一震,站起身来,对着中年人深深行礼以表谢意。又怕中年人会爱惜不舍,便仍试着推辞,哪知中年人却催促他收下,又让小童北辰靠了岸,玘灌这才作罢,将图纸细心收好,他笑笑,对玘灌道:“走吧,自己多保重。记住,可以不为善,但不可居弱。”
玘灌一怔,这时船已靠岸,他下了船,吹了声口哨召了马儿来,骑上马往上游回走,过不多时,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那乌篷船并未行远,仍旧停在岸边,暮色之中那中年人正端坐在船头,向他遥望。
玘灌鼻尖一酸,拍马上前几步,朝他道:“前辈,我自去!你不必相送!”
那中年人对他点了点头,朝小童北辰一挥手,于是北辰把杆深深一撑,乌篷船荡了开去。过了一会儿,箫声又起,那是一曲
《少年游》,清廖舒展,相逐奇趣,玘灌曾在荀汐的竹庐中听过,荀汐每思其父,便会吹奏此曲。
乌篷船已晃悠悠地驶入江心,此时船尾吊起了一盏烛灯,莹莹生光,涟漪尾随着小舟,玘灌看着,只觉心中暖暖的,不知觉间,有泪水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