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储 篱（1 / 2）
储篱
玘灌蹬着一双疲惫不堪的皂靴颓然下山，回到河对岸的樱花树下，却不见了荀汐。
整片河岸都没有她的身影，玘灌四下环顾，有些茫然。
沿河往下，马儿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偷懒去啃食花草，只是听他一路呼唤她的名字。
太阳就要落山了啊。
玘灌在岸边走了八九里，不禁疲惫，他本有些娇气，加之这大半年来气质沉郁，健康耗损，人清瘦了好些，这一整日的行走，已累得他额前汗珠直渗，气喘吁吁。前方河面渐宽，隐约却有箫声传来，玘灌驻足，细细倾听，得闻水流湍急，那箫声却绵延不绝，顺流而下，渐渐近了。玘灌惊喜之余，竟忘了荀汐身中剧毒，不该有这般长久的气息吹奏，于是策马去迎，一面高喊:“汐儿———”却只等来一阵绵长的回音。
日落在水，光晕渐微，空气分外清新，却见江心一条乌篷船正朝岸边驶来，一名小童立于舟尾，正撑着杆，船头一人面水而坐，正向自己望。
原来那舟中人听见这边有人叫喊，便让小童摆过来，这时小
船靠了岸，因为水浅，船便碰到了岸边石上，不重不轻，发出
“砰”的一声响。
船头那人凤眉朗目，双鬓已花，须发却尚青，一时猜不出确切年纪，只知是中年，穿一身水蓝纻丝软缎袍，外罩一方松绿万字纹披风，领口雪白，一尘不染，膝上盖着条素雅的薄褥，褥上横着一柄黄竹，正是方才那奏箫之人。
玘灌见他不是荀汐，不禁沮丧，只因对方年长，便向他欠了欠身算是行礼，之后便调转马头想继续去找荀汐，却听那人道:“小兄弟，你会棋吗?”玘灌不知何意，只是答道:“略知一二。”那人却乐了，不容分说:“上船来吧。”神采奕奕，眉眼舒朗，玘灌只觉他似曾相识，便提起袍襟想踏上船去，可一刹间想起了荀汐，便又迟疑起来。那人察觉到了他脸色浮沉，便问:“小兄弟可是，有什么难处?”玘灌解释自己正在寻人，那人却道:“来帮我看一盘棋吧，若你能破局，我便帮你找到你的朋友。如何?”说着捻须一笑，言语之间那撑杆小童已放了舷梯过来，玘灌见此，便不再辞，一跃上了小船，那中年人倒也心细，一面请玘灌进篷里坐，一面问:“你这马儿会跑走吗?”玘灌一愣，谢他心细，遂微笑道:“不会不会，它的脚力，倒比这船还更快些。”中年人嘱咐那舟尾的小童:“北辰，缓些。”小童北辰十来岁模样，圆乎乎的脑袋，浓眉大眼，宽耳垂，很是可爱，脖间挂着个精细的玉葫芦，碧绿碧绿的，晶莹生光。他撑杆的手法极娴熟，这时冲主人和玘灌咧嘴一笑，把杆一撑，船便向河中缓缓荡去。
乌篷中陈设甚简，中间案上果然摆着一盘棋局，玘灌不爱读书，却是个棋迷，以往在锦华宫，便常拉着宫中内臣对局，后来他嫌内臣们差他太远，便索性自己同自己对弈。还特地着人打磨
了一副硕大的象牙棋盘，温润如玉，落子之时，可闻清脆的玉石声。
玘灌将棋局仔细瞧了一回，不由赞许:“果然是局好棋。”凝神静思，入了境，把诸事一齐抛至了脑后。
从未见过这般艰深的局，思量许久，要自救，当避其锋芒，最惊险处，反倒是平安地。忽然眼前一片开阔，似有光芒，提，吃，打，逃———玘灌一喜，抓起棋子，按在了“渡”字位上。
那中年人听见落子的声音，便转身来瞧，一瞧之下，不禁喜地连声赞好，他为解这棋盘，已苦思冥想了数日，便是出行也不忘摆着，好时时琢磨，不想竟被玘灌一招破了局，乐不可支:“好，好，好。竟能解我棋局。你那朋友我定然帮你找到。”
玘灌这时才发觉，对方双腿竟已废了，是以一直支坐着，盖了褥子在膝上，玘灌心下不忍，侧过目去。对方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看玘灌:“小兄弟，你的棋是何人所教，可是令尊令堂?”玘灌答道:“也无人教，只是小时候，在我娘屋中找到过一些棋谱，后来便自己琢磨着，闲来无事下一两回。”
中年人“哦”了一声，又问:“你娘也喜欢下棋?”玘灌想了想:“她从前喜欢，后来，也没见她下了。”后来他连见都见不到她。
那人点了点头，又问:“你多大了，在家行几?”玘灌道:“我二十了，行……三。”
下意识地把季庆撇了开去。他又问:“堂上都好?”
玘灌从不曾对人提起洪元与怀羽，这时不知为何，却放下了心防对他倾吐:“父亲喜欢别人了，母亲一人独居已有多年，也
不好过。”末了他又忍不住添了一句:“母亲对我向来疏远。”
玘灌低头叹了口气，待抬头时，却发现这中年人也在发怔，过了良久方才言语:“那你……会去看望她吗?”
玘灌叹了口气:“父亲不让我们去见母亲。况且就算父亲恩允，母亲也不会见我的。她一向只喜欢两个哥哥，对我……她厌恶得紧。”
这中年人感到了玘灌淡然却深重的忧伤，这时竟也有些惆怅，他安慰他:“小兄弟，这不是你的错，或许是你母亲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同你说，这世上，大约没有哪个父母，会真的想疏远自己的孩子。”
玘灌自幼不得母亲宠爱，尽力想讨母亲欢喜，却从未如愿，这时听闻此言，竟将多年的心结解了好些。
中年人见他神色舒缓了些，便也一笑，接着道:“这里有三件宝贝，你挑一件，我送给你。”他朝乌篷中竹案边的一个竹筐点了点头，对玘灌道:“去看看。”玘灌依言把那竹筐取来，只见里头有一只大葫芦、一只鸽蛋大小光洁透亮的玉石，和一个扁平的龟甲竹盒，也不知里头是何物。中年人微微一笑:“酒葫芦，以此饮酒可千杯不醉。解酒石，则可解千杯酩酊之醉。竹盒里是张地图，乃我察当世二十六国风土，历二十春秋所绘。你选一样吧。”
玘灌心想酒葫芦最为常见，便说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