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洪元(1 / 1)
洪元
荆国的宫城建立在国都呈阳的东北向,倚着龙源山,照着前朝后寝的格局,自南向北地势渐升,宫城之中山水沧池布列,并不雕琢,宏伟磅礴,一派天然。宝和宫位于王宫中轴正北,地势中高,是历代荆国公的寝宫主殿,从其阁楼可俯瞰王宫诸阁。
天色渐沉,洪元公披着件轻薄的酱褐色绸衫,正临着黄花窗,对着几案阅览奏章。他原本就着日光,这时天色暗了,书案上的那一盆石莲已不再落影,才想起来唤如樽掌灯。
如樽侍候在一旁不敢打扰,这时闻传便连声应着,吩咐内侍添灯,他回身望了望洪元案上堆积的折子,躬身道:“大王,该歇啦。”
洪元公搁笔,把头往后仰了仰,只觉肩背酸胀,他端起手边的茶正要饮,如樽忙上来捧下,躬身道:“大王,这茶凉,不敢寒着身子呀。”匆匆下去沏热茶。洪元将指头也略松了松,道:“世人皆以国君为尊,却只见其显耀,不知其辛劳。先王在时,孤也未曾想到,这担子会如此重呐。”洪元即位一年余,如樽侍奉左右,深知其勤勉于政,朝乾夕惕,日间批阅奏折常至深夜,寒来暑往,早朝不曾有片日间歇。这时如樽奉来热茶,复而叮
咛:“大王严明,乃大荆百姓之福祉。只是大王也需保重身子,不好日日醒夜呐。”
洪元接过杯盏,看那杯中茶叶正借着水势上下翻涌,浅上沉下;他轻呷几口,觉得神清气爽,又问:“三弟走到哪里了?”
“今日午时来报称,重元君已过璞阳了。”
“如此说来,再行一两日,便能抵达呈阳。孩子们都平安吧?”
“大公子同郡主都安好,一道归来。大王莫心急,南境为重元君职责所在,必得安排妥当才好返城呐。”
洪元公听罢一笑说道:“你说的是。先王在时,孤与故太子,还有骁元,均在朝中任职,唯有三弟,这十余年皆在南境驻守,每年回宫述职,也都是来去匆匆,停不了几日,三弟辛劳呐。”
话音刚落,便走进来一名小宦,对洪元公行礼罢,如樽便接过他手中那本沉沉的册子,呈上来道:“大王居丧已满月矣,该择吉日选妃啦,国中公卿大夫适龄的女儿都已记录在册,大王请过目。”
洪元公已饮罢茶,正半倚在一只青花底彩云出岫靠枕上,带着些疲意,有些出神,又见他中等身量,着一身玄色蟒袍,方阔脸庞,疏眉细目,唇上的一簇窄须齐整锃亮,庄严斯文,他接过那册子却没有开启,只是放在了几案上,抬头问如樽:“历来新君即位,会添多少女子入宫?”如樽欠身道:“回大王,依照惯例,宫女会按离宫人数补足,妃嫔则会新进八至十二人。”洪元公略一思索,道:“宫女便照例补足吧,妃嫔么,添二三人便是。选妃之事,交于太后操办吧,西北战事未定,孤亦不能安。”如樽问:“大王,二三人……这……似乎少了些?”洪元公道:“荆
国战事连年,前线边关吃紧,这后宫里头,每一宫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补给戍边的将士们吧。”
如樽躬身唱喏,接过名册递还给小宦,嘱咐了一番,这时洪元又道:“如大人,王后那边怎么样了?”
如樽闻言,神情有些不安:“王后娘娘仍请旨……移居济云观。”
洪元公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济云观是荆国的王家道观,离呈阳近四十里,里头居住者除去僧尼,便是膝下无子的王公遗孀,也有受冷遇的妃嫔,如樽只怕王后一去,便再难回宫,他几次向王后谏言劝阻均是无果,委实有些灰心,但始终坚持王后无过,不当离宫去,这时便垂着手,郑重地向洪元请谏:“大王,王后娘娘德行优渥,福泽六宫,统筹后宫纷繁事务。又是三位公子的嫡母……万不可离宫呐。”
洪元公看了看余置在杯中的茶叶,说道:“道观冷清,孤也不愿王后前去,只是王后执意,又如何奈得。如大人,便是你,也劝阻不了啊。”
如樽一怔,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唱了声喏退出殿去,正遇着前来昏定的太子梨治,便拉过他,言说他能再劝一劝王后。梨治却只轻轻说了句:“这不是我们为人臣子所能左右的啊。”说罢向如樽欠了欠身,正了正衣冠进了殿去。
如樽侍立在门外,听不清二人所议何事,言语间却觉洪元颇为不满。他寻思着梨治乃大王长子、先王长孙,颇受器重,八岁上象宜公便亲为其加冠,赐号安阳,采邑千户,又赐朝服玉带,命他入朝听政,象宜公孙辈十余人中,享此恩宠者仅梨治与故太子靖元之子璟旦两人。梨治自幼谦和谨慎,稳重周全,未见有
失。洪元公即位,却待梨治日渐苛刻。梨治想必也有委屈,做事愈发细致周全,他守孝知礼,心胸宽广,知父王是因朝局未稳,境遇不佳,又与母后失和,方才如此,故从不曾含怨。
如樽又忖度着洪元公是因与陶夫人相欢,欲拔擢其子三公子季庆,才冷落王后、贬责太子梨治。如樽侍奉先君象宜公多年,看着梨治、玘灌长大,对他二人自与对别的公子不同,是以时常心忧。
过了一会儿,梨治退出殿来,如樽忙上前探问,却见梨治的神色平淡如常,只是带着些许松懈与疲惫,道:“如大人,父王心境不顺,还烦您多上心照料。”不及如樽再言,便躬了躬身子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