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象宜公（1 / 1）

象宜公洕昌乃荆国第四代国君。

时天下二十六国并立，遂天子乃天下共尊，荆国地处浟河以西，是遂天子册封的异姓诸侯国，国君尊贵不及遂朝安姓贵族，最初承袭的只是第四等子爵爵位，加之居于边陲，土地贫瘠，人口稀薄，无肥田沃壤可耕，无名山大川可倚，凭着几代国君公子励精图治，骁勇有谋，开拓疆域，国力逐日渐升，到了第三代国公执政时期，荆国已能与孟、梁、楠等大国匹敌，遂天子思忖权衡，将荆国公的爵位升至第一等公爵。

三十二年前，第十六位遂天子安宗驾崩，列国硝烟顿起，烽火遍八方，象宜公率兵斡旋，定纷止争，平息战乱，最后挺入遂廷，废黜新君安陵，尊其年仅十岁的幼弟安城君为天子，迎入荆都呈阳长住，待其成年，则以长女公主绣歌妻之。象宜公修历法，取“广安”二字纪年，并施于诸国;遂朝文臣武将半自愿、半无奈，也悉数来荆，遂朝天子成了傀儡，荆国则踏入了霸主之列。

那时象宜，也才刚过而立之年，初登王位，却一举而威震诸国，此后东征西伐，纵横捭阖，北交梁、孟，南结佟、卫，西并

陈、蔡，唯东面的邻国楠国诗礼之邦，世代公爵，拥河海，抱山川，富甲于世，国富兵强，待荆国止于客礼，无结盟之意，荆国曾在混战中夺得楠国十三城，却知并非是其国力不敌自己，只是楠国不愿轻易举兵才割了城池，伤不了元气，是以之后不敢攻楠。

象宜公在位三十载，雄才大略，功勋卓著。到了晚年，却则因早青年时频繁征战，病根深沉，健康每况愈下，少了当年的英雄气，心境难免沉闷，长子洪元君为此兴建了宏伟瑰丽的华阳宫，想以此抚慰其父，然时日一长，象宜终觉倦怠惆怅，去年岁末，他带病率众往围场骑射，返途中染了风寒，之后便一病不起;洪元君与象宜的幼子骁元君在榻边日夜侍奉，象宜公病情终于在今年正月有所好转;哪知元宵才过不到七日，便噩耗突传。

大雪封住了整座王城。整一个冬天，雪不曾停，铺天盖地，裹住了荆国大地的江河山川，裹住了荆都呈阳的重楼巍墙，迎来了新年，也在为驾崩的荆国公象宜戴孝送安。平原广阔，江河邈远，风雪驰骋，啸出骇浪。迷迷茫茫，混混沌沌，有些惆怅。平原，湖泊，驰渠，驿站，银装素裹，连成了一片雪原。男丁女眷，猫狗孩童，窝着炉，挨着炕，不愿出门，山村清冷，街市空荡。

廿八日清晨，送丧的仪仗一路出了王城，玘灌的脸儿冻得红扑扑的，一身缟素，行走在仪仗之中;唢呐鼓乐追随，纸花铺了一路。

行了近一个时辰，纸花散了一地，队伍终于将至王陵。玘灌自幼便在王祖父身边，此时却不觉悲伤，只感到疲倦乏力，他想起自己曾问王祖父，想要活到多少岁。象宜公听了有些愠怒，可

随后脸上又掠过一阵笑意，便同那日梦中的一般无二，那时正是仲夏，象宜公看着窗外的藤萝，细听蝉鸣，端着那樽棕红色的龙首玛瑙杯，轻呷了口，缓缓说道:“灌儿，死生富贵，往往不是自己能定夺的。”

可玘灌心里却有个念想，觉得活到三十便够了，他怕再长大，会变得孤苦无依，即便如象宜公般戎马倥偬，丰功伟绩，也一样奈何不了暮年惨淡，体弱多伤。象宜走时，其子靖元、洪元、重元、骁元，或离世，或戍边、或远征沙场，多半不在身旁，是以玘灌觉得王祖父晚景凄凉。

他有时甚至想，反正最后都要走，为何还要奋发图强。这些话，他当然没敢对象宜说。其实他心里有很多话，都不敢同旁人讲。

他有些晃神，这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幸得随从赶忙搀住了，才未曾迎面摔下，一跌一扶之间，孝服却撩起了，露出里面的翠色的锦袍来，上头还绣着粉色的樱花、苜蓿纹样，逾越分纪，与众人素色的孝服甚不相合;洪元君听闻异常着恼，勒令玘灌出列，不得入国公寝陵。玘灌只好垂手站在路边，望着仪仗渐远。

玘灌一路上本还在回想梦中王祖父同他说过的话，虽不明白为什么祖父会在梦里对自己说那些，却也感到骄傲、自豪。可这时则又泄了气，他虽是嫡出，却是个不得宠的，且闲纵惯了，最是无能，荆国的大业，再怎么轮，也如何能轮到他来担?

想这些也不过是徒增烦扰，先王励精图治三十载，只愿他能安心长眠，不再劳神烦寂，玘灌只是想衣锦绣送他。

目光所至，雪花沾着晨霜，星星点点，纷纷扬扬，摇落飘洒，白日黯淡，不扎眼，不亮堂，也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