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梦(1 / 1)
听王唤他,玘灌忙起身行礼,眼前的王眉头紧锁,深抿着嘴,与往日恢宏镇定的气魄大不相同,玘灌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想问,却见王摆了摆手,对他道:“灌儿,我大荆立朝百年,今虽一派太平气象,实则危机四伏。往后你要尽心效力,明白吗?”玘灌疑惑道:“有您在,哪会有什么危机,况且他们都说灌儿无能,我……”一抬眼只见王的眉宇间已透出一股恼意,玘灌忙把话咽了回去;可王的眼神分明却又慈爱起来,掺着哀愁,威严依旧,一张方脸的轮廓清晰异常,他叹道:“你喜怒不定,不愿文饰,他们便说你胸无大志,可灌儿,往后能尽力辅佐你父王的,怕再无他子。”玘灌藏不住喜色,挺了挺身板,拱起手来肃然应道:“是!”却听王低声一叹:“只可惜……”玘灌奇道:“可惜什么?”王的嘴角勾起一弯惆怅:“荆国的王,终须得是荆国的子孙。唔,今日是灌儿你的十一岁寿辰,此物赐予你,王城之内,只此一件。来。”王取出一件东西来,泛着幽蓝的光,其身修长,却不知是何物。玘灌叩拜礼罢,伸手去接,却摸了个空,忙抬头看,王却不见了。
忽有人推他:“小公孙醒醒!”玘灌惊醒,见内侍洪络、赵佚正跪在自己榻边,此时从深宫中传来了一阵丧钟。玘灌不由得心头一震,问:“洪络,这是什么响声?”洪络拜倒:“小公孙,是
大王驾崩了!”玘灌回想起方才还在梦中见过大王,这时不由一惊,唬出一身冷汗来,只觉浑身绵软,没有力气,便由着诸仆为他更衣。他没来由地害怕起来,拉住洪络道:“昨日见大王还好好的,怎么……”洪络只怕他说出什么不吉的话来,连忙躬下身来哄:“小公孙,大王高寿正寝,洪福齐天,走吧,可不敢让他们等咱呐。”
洪络几人扶着玘灌乘上步辇,匆匆赶到了王的寝殿华阳宫。远远地便听见一片哀戚声,低压压的黑洞洞的空落落,玘灌
只觉那一阵阵哭声,在黑夜中攥住了他心魂,他打了个寒噤,挽紧洪络进了殿。
这时元宵刚过,春寒料峭,只因屋里拥满了人,倒是热烘烘的。
穿过人群的间隙,玘灌望见了平躺在里间那张古铜色的深邃磅礴的龙榻上的祖父象宜公,覆着锦被,露出明黄色的锦绣寝袍来,此时的象宜公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玘灌揉了揉眼,疑心自己还在梦里,忽觉心口发紧,背后一阵凉意袭来,迫着他不禁向前多走了两步。
王公要臣已悉数进殿,纷纷抹泪垂首,静待王令。
这时,奉常请出总管如樽道:“诸位大人,请先止哀,大王遗诏在此,大位一定,才好办理丧仪呐。”
众人顿了顿,随即便齐齐拜下,肃静听宣,如樽打开金丝轴,朗声道:“先王遗诏:国公创基至今,民生恒昌,四海初定。长公子洪元君沉稳守礼,勤勉自励,今禀宗庙,奏社稷,传荆国公位于洪元君。盼能不负众望,继兴大荆。领示天下。”
一时间众人静默,却未有人应。大夫毕杰跪立起身,问:
“如大人,先王竟是何时驾崩?为何我等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如樽道:“毕大人,先王昨日疲乏,命臣早些服侍他就寝,臣半夜探侍,大王却已驾崩,遂鸣了丧钟。”毕杰不再言语。这时,站在如樽身侧的右丞陈道正走了下来,请出洪元来到众人之前,朗声道:“参拜新君!”说着自己先拜下身去,众人略略一顿,继而唱诵叩拜,行了大礼。
玘灌听闻父亲袭了王位,便向他看去,只见洪元君在朝袍外披着件栗色的貂皮斗篷,素而无纹,这时已哽咽到说不出话,只是抬了抬手,请众人起身。
如樽又向玘灌道:“四公子,请到这边来。”
堂中复而肃静,众人齐齐看向玘灌,只见他着一袭河青底长袍,上绣浅粉色的芍药樱花纹,腰系宝蓝色宫绦,以玉珏、荷包饰之,因其年幼,尚未结发,乌黑的头发便在头顶编成一束辫子,垂于脑后,别着两粒乳白清透的象牙珠子。他肤色白皙,下颌圆润,眉眼似星月,只因他尚迷惘,恍惚如在梦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如那池中的幼莲,既沉静,却又轻浮如行云。玘灌缓步上前,如樽轻声道:“这是先王留给公子的。”一旁的宦儿端上个八九寸大的鸾凤花鸟彩皮盒来,玘灌一愣,不知该不该喜,行礼接下,退在一旁,又朝王的榻上望去,想起梦中的情景来。王还是躺在那里,与平日无异,榻前案几上那缸光洁幽深的铜盆里,正静静矗立着几株墨紫色的纳兰提花,花朵幼圆如蝶翼,曳着烛光,脉络分明,散发着幽幽奇香。玘灌想上去唤醒大王,却终究不曾逾矩,伫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便同榻上的象宜公一样。
渐渐地,殿中又响起了哀声。
广安三十二年正月廿三,荆国公象宜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