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春婉娩(三)(1 / 2)
冬日的最后一场雪落下,沉舟在江畔的小楼里听曲。
丝竹弦歌的雅致并不在沉舟的思量范围内,他游离于这场热闹红尘之外,从每一次气息的顿挫、每一根丝弦的震颤中审视着乐师的思绪,进而捕捉他们隐藏在乐声下的呼吸和心跳。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挽着篮子,登上楼来,篮子里梅枝宛然。她身边跟着个老头子,小姑娘殷勤地向客人兜售梅花,老头子便跟在后面收钱。
这两个人来到沉舟面前,沉舟掏出三枚铜板放在桌上,手指划了两下。
“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叫蔡句的商人,他明晚会入住白云驿东厢房。”小姑娘眼神一变,轻声说。
沉舟抬起眼睫多看了两人一眼。
九幽司的刺客从不独自行动,总是一个负责杀人,另一个在刺客失手后负责杀死前一个人。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像个正常人,在九幽司中资历更老、暗杀术更高超。
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女孩,竟然在两个人之中占主导地位。
“这个人是谁?”沉舟单手扣住桌面的铜板,隔开了老头子的手。
小姑娘眯起眼睛,不无警告道:“你不需要过问杀人的原因。”
“你不愿意说,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沉舟慢条斯理道,“我需要知道对方是不是个普通的商人,有多难杀。”
“蔡句是他的假名,他本命叫山鬼硕,是山鬼氏在江南的暗桩头子。他这次来江南是为了布置对我们的反击。”小姑娘飞快地说,面上仍然带着春花般的笑意。
“本堂出动了十鬼和你,明天要一举拿下他。”
沉舟不置可否,将三枚铜板叠成一摞,拍进老头子手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人声鼎沸的酒楼,青碧色的江水割裂了这白茫茫的一片天地,远处几页孤帆化作点点墨色的影子,淡得几乎被抹去。
沉舟在雪地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想着帝都的冬天是否更漫长、更寒冷。他发呆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细细的雪绒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被霜花覆盖的石像。
良久,沉舟抖落一身雪尘,撑伞离去。
——
沉舟回到了租住的民宅。
这是一间极小极小的院子,狭窄阴暗,憋屈地挤在又脏又乱的巷子里,随处可以闻到可疑的腥臊气味。唯一可以称道的是,屋子里有一扇向东开的窗,可以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灶上放着一锅煮得半糊的豆子粥,稀稀拉拉地掺了一点米,散发着诡异的苦味。
沉舟推开门的时候,瘦小的白猫正蹲在炉灶上,伸长了脖子舔锅里的粥。
小猫瘦得皮毛色泽黯淡,身子细细小小的,显得脑袋和眼睛格外的大。不知道它是胆子大,还是饿得实在没有力气跑了,偷吃被主人抓了个正着也不畏惧,反而转过来盯着沉舟看。
小猫的舌头一囫囵,把黑乎乎的豆粥吐出来了。
在沉舟杀了第四十九个山鬼氏刺客的之后,老者便将他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里,表示对他的信任。每月双数的日子他会到那座酒楼去,有不同的人给他传达信息,告诉他下一个要杀的人。
沉舟并不缺钱,但也实在没有什么欲望,便日复一日地在这肮脏的巷子里厮混,糊弄地对付着饮食。
他在太阳落山之后出门杀人,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用冷水洗去身上的血腥,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上一整天。
沉舟和这丑兮兮的小东西对视半晌,走到灶台前把那锅不知放了多久的粥倒了,重新烧了一锅热水。小猫胆大包天地扒着他的胳膊,抗议似的用爪子刨他的手腕,阻止他往锅里倒豆子。
沉舟本想拎着它的脖子把它扔到一边,但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镇北王府的三花猫一家。那窝三花猫不知是谁养的,在镇北王府里混吃混喝,吃得油光水滑,楚识夏最爱抱着小猫蘸了墨水的爪子按他的脸。
沉舟手上的劲道一拐,生硬地在小猫头上抚摸了一把。小猫得寸进尺地蹭着他的掌心,自以为找到了依靠,喵喵直叫。
沉舟反手把豆子和米哗啦啦地倒进了锅里,很是死不悔改。一锅粥煮得不尽如人意,沉舟弥补似的往里面放了两块冰糖,自己盛了一碗,又给小猫盛了一碗。
“别跟着我了,”沉舟看着小猫光秃秃的头顶,捧着粥碗说,“跟着我活不长的。”
小猫埋头苦干,发出一阵西里呼噜的响声。
沉舟犹豫片刻,又在小猫的脖子上薅了一把,想要回味年幼时被迫搂着三花猫的感觉。他半点温情的回忆没想起来,手上反落了几根毛。
——
无星无月的夜晚,好几个影子在行走在烛光的阴影下,把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压抑到最低的频率,靠近白云驿。远处可听见几声零星的犬吠,衬得巷子里的风格外寂静。
叩门声惊落屋檐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