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春婉娩(二)(1 / 2)
祥符五年,正月十五。
霍建安抵达帝都的消息不胫而走,平平无奇的驿馆门前聚集了无数青衫书生。这位当朝最负盛名的大文豪没有见任何人,在接到儿女棺木的时候便开始着手折返江南的事宜。
他的近乎冷血的平静和朝堂上的暗潮汹涌相得益彰,让这一起血案愈发讳莫如深。
霍建安不管朝堂上谁和谁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只是冷静地等候着。
直到一天,风雪停息,阳光晴好。
一个小乞儿在驿馆后门乞食,霍建安便命驿卒给他一碗稀粥。小乞儿却叫住了霍建安,递给他一封信笺。那信笺描着金色的云纹,字迹遒劲有力,锋锐之气力透纸背。
“这是谁让你给我的?”霍建安没有立刻接。
“一个大小姐。”小乞儿说。
霍建安打开信笺,里面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今日国子监哗变,要求彻查霍文卿之死。”
霍建安一哂。
坊间传闻称,霍文卿是在宫宴上突发恶疾暴毙。霍建安却深知女儿没有宿疾,心口的创口更是无可辩驳。她是自戕而亡,至于为什么自戕,没有任何人站出来给霍建安一个解释。
霍建安将女儿身体康健这一消息私下透露出去之后,朝堂上众说纷纭。
“带我去见那位大小姐。”霍建安道。
——
庭院中的老树枝叶凋零,枯黄的叶子晃晃悠悠地飘落。一粒小石子破空而来,打碎干枯的落叶射在墙上。一层浅浅的墙灰震落,墙上深深浅浅的一片小坑。
楚识夏抛着手心里的石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下一片落叶将将从枝头坠落,石子便飞了出去。
投掷铜钱和石子都是暗器法门,李卿白教得敷衍,楚识夏学得也随便,不如沉舟精通。楚识夏很是看不上这种小伎俩,乍一捡起来练习,才深觉其中不易。
“那个伯伯叫我带他来见你,我没答应。”小乞儿摇头晃脑地说,“驿馆前面跪了好多人,哭声把瓦片都震下来了,地上有好多好多纸钱。大小姐,是谁死了?”
“是个女菩萨,”楚识夏说,“还有一个状元郎。”
小乞儿睁大了眼睛,“他们为什么死了?”
楚识夏喉中酸涩,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
他们是为什么死的?
是为了抵抗强权的倾轧,是为了保护身下的弟妹,是为了保全远在江南的家人不被权力的旋涡卷进来。
楚识夏说不出来,皇权更迭、世家联姻对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只好说:“人都是要死的。你管别人怎么死的,你今天吃饱了吗,家里弟弟妹妹吃饱了吗?”
小乞儿摇头。
楚识夏说:“去厨房拿吃的,这次算我谢谢你。”
小乞儿蹦蹦跳跳地跟着侍女走了,楚识夏手里的石子一粒也不剩。楚识夏呼出一口白气,身上的热汗开闸似的涌出来。她掉头回到廊下,看着院子里碎了一地的小石子发呆。
霍文卿疑似自戕而亡的消息在私底下传得很广,白焕之前精心设计的种种尽数反噬。
国子监的书生们一口咬定是废太子强求不成,霍文卿性情刚烈最终自戕。义愤填膺的读书人要求彻查驿馆失火和霍文卿之死,严惩凶手。
上百个书生聚集在国子监前,喊声如山呼海啸。
楚识夏有些头疼地靠在柱子上。
玉珠忽然来报:“大小姐,有客人。”
“谁?”
玉珠也颇感狐疑,“是霍建安,霍老先生。”
楚识夏立刻反应过来,是小乞儿回信的时候被霍建安跟踪了。她本不至于犯如此大的疏漏,但连日以来发生的事让她筋疲力尽,也就没有防备这种小事。
“请人进来吧。”
——
楚识夏对霍建安的印象来自于年幼时临摹的帖子,府上幕僚口口相传的诗文。镇北王府上有许多幕僚,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对霍建安的评价却出奇一致。
“生不逢时。”
若是在太平盛世,霍建安的才学或许会成为大周最珍贵的明珠;但他偏偏遇上这个混乱的时代,他的诗,他的文,救不了任何人,只是为他平添了读书人的酸腐气而已。
楚识夏踏进正厅,便看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在喝茶。男人一抬头,楚识夏的心脏便忍不住一颤,他两鬓的头发全白了,容貌分别不算老,眼神却很疲惫,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