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已入彀(1 / 2)
“阿嚏——”
四位小神君正在后山欣赏着迷人的景致,阎朝日只觉鼻头痒痒的,忽的一下,便打出了个极大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头,心里疑惑:莫非有人在背后嚼他们的舌根子?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致给打消了——
后山林木密匝,郁郁葱葱,引来飞鸟盘旋;一帘瀑布挂在山边,泉水哗哗而下激起了千堆雪;山脚原是光秃秃的一片,此时开出了成百上千的山茶花,那茶花趁着春光争相怒放,香气醉人,惹得蜂蝶竞相盘旋围绕。
这样的好风光,他们四人已是许多时未曾见到了!
自从当了差事以来,他们便难有空闲出游,特别是阎朝日,自接过阎王神的重担以来,每日不是在批阅生死薄,就是在去往阴司的路上,青天白日难见一面,更何况眼前这迷人的景致?为了向虚空玉帝求得一日休沐,她更是连日将自己锁在竹音居里,闭门谢客,若不是得白泽仗义相助,她何以有如此快活的心情欣赏春光?
说起来,阎朝日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不争不抢,无荣无辱,每日只是埋头批阅生死薄与处理阴司杂务,偶有余闲,她便临书几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日子虽则无聊,但好在心无拘束,每日一觉安眠。
近来,她却常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只因一合上眼,脑中便不自觉地浮起白泽所说的在人间的种种快活,无论她怎么拂也拂不去。
“要是有一日休沐,那便好……”要是有一日休沐,她便能像白泽一般,在人间畅玩一番,而不是似现在这般,只能空想……
在人间,有“同人不同命”的说法,而在神君之中,此话亦然;虽然同为神君,同在人间做伙计,但因职责不同,神君在人间的境遇也不尽相同。
就拿喜瑞神白泽来说,他日常便是到人间施布好运,俗话说:“好运至,则诸事如意,龙凤呈祥”,试想,世上何人不想沾上喜气?何人不愿交上好运?自然而然的,人们乐得拜见喜瑞神,就连做梦都想将他请进门来,日常更是勤扫几案,瓜果供奉,诚心敬拜。
但若是遇上穷困潦倒之神,境况则不然,人们非但闭门不纳,还会驱之,逐之,唾之,只因他的到来与世间称心愿望相悖。这倒也不难理解:世人难得到人间一趟,何人不愿这一生志得意满,活的称心如意?什么背运、穷困、潦倒……且通通远离为好。
只是,背运可以逆转,潦倒亦可翻身,人这一生,有一样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那便是烟消云散。天地原不过一逆旅,生者皆过客,死者当为归人,能臻此境界者,世人多少?人生甘苦有之,酸辛有之,逆旅匆匆,百味不及尝便要归去,如何舍得?又谈何容易?因而,欣生恶死,讳死不谈,世俗常态罢了。
由此,阎王神之于世间,乃青面獠牙的魔王,专干勾人魂魄的行当,凶神恶煞,行径恶劣,冷酷无情,且不留半分情面,也不怪世人怕之,畏之,恐之,且敬而远之。有道是,阎王爷下请帖,何人敢不去?世人无不惜命,他们若知阎魔王要到人间一趟,还不作鸟兽状四散而去?
“若是求得玉帝阿嫲开恩,赐我一日休沐,那我便可化作常人,在人间随意走动了!”
阎朝日之所以想在席宴之上给虚空玉帝呈上一幅山水画作,打的便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只是,经过刚才游街一出,这样的算盘已是打了水漂。她寻思,玉帝阿嫲还在气头之上,若是贸然敬呈,只怕功亏一篑。于是乎,她想宴筵过后,再另寻时机。
如今,他们哥姊四人难得聚头,她今日又无杂务缠身,正好在这无限春光里恣意赏乐,纵情一番。
“想不到金妃、玉妃如今已开出了一大片,实乃壮观!”阎朝日惊叹道。
她许久未到后山看过了,此时看去,不觉愕然:当初小小一棵的树苗,如今已是长成碗口大小的粗壮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且每一棵的枝头上都缀满了花儿,金的、白的、红的……交相辉映,看的人眼花缭乱。其中,尤数之最的,当属金、玉两色山茶花,其开的满山遍野,远远望去,金玉交杂,如千金散来,似白雪压树,美的不可胜收;再近前细观,朵朵娇艳,如南国佳人,嫣然含笑,让人叹赏不绝。
阎朝日赞叹之时,不免看向那位每日起早摸黑的花匠,此时他正因有人夸赞而嘴角微露笑意——
“现在还不是最佳的赏花时节,待过几日,天气晴暖一些,茶花尽数盛放,那时才好看呢!”听见有人夸赞,白泽早已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他故作矜持,把笑意强压下去,只作举头观花之状。
如此,他便能引得对方再作夸赞,而这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果然,听了他的话来,阎朝日不免接口道:“如今这茶花开了大半,已是香风袭人,蜂蝶环绕,若是待到尽数盛放之时,那是如何一个壮观场面……”到了那时,茶花园定会姹紫嫣红,幽香十里,引得蜂蝶成群……若能一睹盛景,怎一个快意了得!
白泽看出了她的意思,便开口提议道:
“再过几日,恰恰是你的生辰,到时山茶也尽数开了,若你没有别的称心去处,我们哥姊几个倒可再来游赏一回。你也知道,这后山不常有人来,山茶盛放之景若是无人来赏,恐怕就只有这里的飞鸟野鹿会去看了,如此倒是十分可惜……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意下……当然是好!”
那丫头答得如此爽快却是出乎白泽的意料:她向来不太看重生辰之事,往常他们哥姊几个想给她贺生辰,她不是说要批阅生死薄,便是要处理杂务,腾不出半点时间。
白泽知道,那丫头终日忙碌,即便有余闲,也情愿待在竹音居里习字临摹,都不愿踏出居内半步;昏天白日,每日只在居内,长久以往,怕会六神无主,郁积成病。白泽早就想找出个由头,让她出门看看天地造化,云海苍茫,从杂务中脱身半刻。
况且,近来,他也有些话想与她说说……
阎朝日倒是无此忧虑,她虽则忙碌,却也忙中有闲,何况每日处理完杂务,身子早已疲累不堪,哪有余闲看什么天,阅什么地,还不如倒头一觉来得安稳。要不是如今春光正好,挑起了她出游的心思,她也懒于动弹。
她想,那山茶盛放之景定是赏心悦目,若能亲眼赏看,倒也无有不可,既然白泽盛情相邀,她便也乐得答应。何况,这绝美景致,若是只有飞鸟野鹿赏看,岂不浪费?
“喂,你们别光顾着赏花了,过来吃酒——”
远处的山茶一朵朵、一簇簇的,甚是明丽,阎朝日正想着拉上白泽和青霄丫头两个一起去赏看一番,孰料,那个当初提议来踏春的人,此时却正坐在亭子里,急不可耐地冲他们三人大喊,要他们回去吃酒。看那人焦躁的模样,定是他吃酒的瘾儿又犯了。
四人刚到后山的时候,丹鸾那小子确实是跟在他们三人的身后赏花,只是赏了没多时,那小子觉得无趣,自跑去亭子里坐下了。眼前一桌的酒食,那小子如何忍得住,等了许久,那三人迟迟不来,他便忍不住冲他们大喊大叫。
那三人赏看茶花也有些时候了,此时正觉腹中饥渴,听见喊叫,也便折返至亭子里。刚步入亭子,三人眼前看到的是一整桌的酒食,他们不觉一愣:奇了怪了,那小子一整日都在,这些都是何时准备的?莫非……
白泽无意瞥见桌下的两个酒坛子,一下明白了过来:那小子自来胆小,他定是怕东窗事发,无人替他担着,他便要借此将他们三人都拖下水去。
“好你个小鼓,说什么春日宴,分明就是分赃宴!”他暗暗想道。
“来来来,快来坐下!”丹鸾那小子见他们三人来了,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并毕恭毕敬地给他们三人满上了一碗酒来:“刚才来的急,只匆匆预备了这些酒菜,你们且将就吃着……”
三人看去,那酒菜哪里是匆匆预备的,分明是有意为之:从鲜虾肥鸡,到青丝羹汤,桌上酒食应有尽有,可以说和此刻无尽苑里席宴上的菜肴一模一样,只不过卖相差了些罢了。
“这菜肴……看着倒十分熟悉。”青霄丫头机警,自她看到整桌的酒食起,她便觉出了异样。此时,她亦在心内揣摩道:“那小子从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其实,从丹鸾那小子无端提起要到后山赏春之时,她便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那时她以为那小子因游街一事觉得丢人,不想在席宴上被人笑话,所以才急着拉上他们到后山躲避。对于游街一事,她深感愧疚,于是便顺了那小子的意,如今看了一整桌的酒食,她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这酒……喝着倒像是玉娇娜的味道。”阎朝日轻啜了一口酒,只觉味道甚是熟悉。她喝过的酒屈指可数,酒量也不佳,但玄冥雨神酿造的佳酿,往常她也浅尝过几口,因而也还记着味道。
青霄丫头低头闻了闻,心下已了然:座上的美酒便是玉娇娜,三斗星君亲酿的。
眼前既有美酒,又有佳肴,事情果然不简单……
“没错——这菜是从碧烟堂里拿来的,而这酒,也正是玉娇娜……朝日,你这丫头喝的酒不多,但记性不错!”事已至此,丹鸾那小子乐得向他们承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