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情窦初开 下(1 / 2)
天刚破晓,几响叩门,打醒了阿宁的睡意。
她打着哈欠,带上迷糊的双眼,拉开了门。
晃入眼帘的笑脸,令她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阿思?”阿宁赶紧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又悄然地把身子往后退了些。
李存孝倚在了门外,克制了嘴角的弧度:“这天还早,你可慢慢准备,我在外等你。”
“等我?”阿宁歪头困惑。
“接你去牙府呀,”李存孝的目光飘忽不定,语气倒是直接:“这今日以后,就由我接你上下牙府。”
阿宁的唇角动了动,想张口说话时,却被李存孝抢先一步:
“你可别拒绝,府邸距离牙府不远,你就权当我想要同你步行散心,好不?”
阿宁的视线下移到了他的腿,若有所思:“阿思,你的伤可好了?可别勉强自身…”
“我可没你想得如此脆弱……”他低头浅笑,自顾自地关上门后,又隔着门扇喊了句:“我可在外等你咯,你快些洗漱准备,别叫我好等。”
一盏茶的时间,掩住的门扇被推开,阿宁侧挂上了绯红布包后,跑向了李存孝。
瞧着气喘吁吁的模样,李存孝抬手替阿宁将散乱的发丝绾在耳后,才轻轻地笑过:
“阿宁,走吧。”
望着远去的二人,掩在桂花树后的半影,这才走了出来。
淡淡的面容下,些微展露的喜色已然消散。他掐紧了套在拇指上的玉韘,滚了滚嗓,企图将连夜通宵反复思量的温柔话语咽入喉中。
他抬眼看着落下的桂花,嘴角突然扯出了笑,随后拂袖离去。
紫檀马蹄书案上,依左至右,摆有玄青云纹笔山、鸦墨石雕蟾纹方砚、喜鹊鹊羽镂空笔筒,紫檀镶云石笔屏,一盏瓷白笔洗在乌青书案上显得格外亮眼。
“景铢,把药端上。”孙夫子一喊,唤回了阿宁的思绪。
她闭起呼吸,小心地把汤药端到了榻上的案几后,再三确保汤药不会撒在那价值不菲的黑底金绣回环花纹卧垫才后退。
榻上的人正微闭着眼,敞露上身,让孙夫子为他一一拔掉背后的银针。
阿宁的视线微微探去,只见他的腰腹沟壑分明,没有一丝赘余。上臂至手肘的线条连成峦峰起伏,他的后背布满大小不一的深浅刀痕,叫她触目惊心,赶紧把眼睛撇了过去。
“少主公,只需调理数日,便无大碍。”榻上的人早已穿好上衣,挺直了背坐,案几上的汤药却纹丝不动。
“景铢,你可害羞了?”一股戏弄的气息,凑到了阿宁耳边。
阿宁忍不住瞪了眼用扇掩笑的李克让。
“克让,”沉默的唇,张开了口:“别闹她。”
李克让的步子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又笑了笑:“阿宁,我这今日就准备回振武了,不知何时还能同你见上一面?不如,你也同我一起去振武,如此宦娘便能…”
“克让,我觉得这天色不早了,”一声冷响,裹挟了警告:“你该走了。”
“好好好,三兄,”李克让露出一副欲哭的样子,当中还夹了几丝哀怨:“我就知道我三兄不喜我,我这就走。”
他的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正当他的眼神上下窜动时,一贯清朗涌入:
“存璋向少主公问安。”
“夫子与景铢都在啊,”李存璋轻瞟了眼后侧的两人后,他眉头微皱地盯住了案几上的汤药,一只手不知觉地游移到肚子上:
“这药,不会是孙夫子煮的吧?”
孙夫子的脸色顿时一青,欲想解释,李克让这时跳出来说话:
“存璋你大可放心,这碗汤药是景铢煮的。”
“那就好,”李存璋松懈了口气,又紧接一丝不解::“那少主公,你为何不喝?”
“不喝,”漆黑的眸子轻过了眼案几上的浓稠,微压下眉峰:“这药……太苦了。”
“三兄,你就这孩子脾性,”李克让的嘴角微侧,视线一瞥,落到了垂首的小娘子身上:“景铢,你可有何法子能使呀?”
阿宁的身子一僵,嘴角不自然地抿起,她抬头就见那人朝着自己笑眼弯弯,明显是在给自己下套。
她剜了李克让一眼后,才不情愿地从口袋抽出了一包皱烂烂的油纸,双手摊开呈上了它:
“若少主公不介意,可在服用汤药后,将这些蜜条……嚼下。这蜜枣甜滋甜滋的,可中和汤药的苦气……”
她低下了眼,这蜜条是今早阿思送她的。想来她初来云州水土不服,阿思当时也给了她蜜条,以佐食难喝苦口的汤水。阿宁瞧这东西又脏又丑,还放她的口袋好一阵子,这冷面罗刹定是瞧不上,或许还要训斥自己一番。
可榻上的人却端起了碗,一口饮下苦味干涩的汤药,连着抓了好几枚蜜枣往口里送。
场面异常静谧。阿宁觉得,若此刻孙夫子的银针掉落,在场的人儿肯定能听得见。
李克让的双眼瞬间发亮,马上问了阿宁:
“景铢,你这上哪买的小零嘴啊?莫不是宦娘娘子买给你的……”
小娘子的语气倒是坦诚:“这是阿思今早给我的,若你想吃的话,我等下去问阿思……”
“碰”的磕响,空荡的碗落在了案几上。
手中被咬下的一半蜜枣落在了地上,李克用微微掀动了喉咙,一股梗闷从心口发出。
空气彷佛变得压抑。
李克让的唇角勾了勾,侧眼瞧住那张冷下的脸后,看向阿宁的眼神玩味:
“你,同阿思和好了?”
“四郎君!”李克让也察觉榻上的人脸色不好,不由大喊出了声。
“丫头,你可知晓何为千金一诺?”卧榻上发出不偏不倚的质问,令阿宁满脸困惑:
“唔?”
“丫头,看样子你耳朵不太好使呢。”他的嘴边虽然在笑,但眼里已无笑意:
“就连同你说过的话,你都没心思去听。”
李克让的神色一闪,忽地睁大了双眼。立刻将阿宁拉去一旁,细语询问:“阿宁,你是否忘了三兄昨日同你说过的话?”不等她作反应,他又加快了语气:“就是从昨日起,三兄会替存璋会接你上、下府……”
他一时心急,连名称也改回了“阿宁”。
阿宁偷瞥了正摇头的孙夫子,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慌忙地走向前,拱手致歉:
“少主公,标下不是有意忘记的…”
李克用打量了俯首的小人儿几眼后,倏地站起了身,吓得她退了好些步后,才稳住了身子。
阿宁偷抬了眼,只见他的嘴角紧绷,不一会儿才对她露出了冷笑:
“今早阿孝来接你时,你那副憨笑模样,同昨日随我回府的样子,差得不止万千倍,”他轻扫了她一眼,目光如同锐利的利刃,似乎想要剖开她的心,瞧瞧究竟装了什么狼心狗肺。
额上的青筋,同他的嗤笑浮起:“既然你如此不愿,我也不想强人所难,日后你就好之为之,免我再充当这恶人!”
他重重地摔起门后,拂袖而去。
“三兄,等我!”李克让挠了挠头,冲着不知是好的阿宁赔笑:“阿宁,你别介意。这一个大男子,还这般扭捏?我去同他说说!”
说毕,他提上了衣诀,迈开脚步,去追李克用了。
留下来的三人,面面相觑。
李存璋的神色古怪,他的嘴唇稍稍动着,似乎想开口说话,但最后还是止住,只朝阿宁吩咐:
“景铢,你先同孙夫子回药房吧。”他的话语刚落,步履随之匆匆离去。
阿宁的目光一刻不挪地盯住门外,直到一股轻柔拍了拍她的肩:
“小丫头,莫将少主公的话放在心上,咱们走吧。”孙夫子提起了药箱,示意阿宁跟上。阿宁仔细往后再瞧了一眼周围后,也紧随他其后离开。
响午时分,同孙夫子的讲学结束。孙夫子下午有事,叮嘱阿宁不准跑得药房太远后,便独自离开了。
阿宁正忙着擦汗捣药时,门扇忽然一开,出现了两个穿着缺胯袍的郎儿。
“小郎君,你是……”未等他们把话说完,阿宁心领神会,擦了擦手,拿起了连台早已扎好的药包:
“两位将领,是来拿薛牙将的药吧?”她走下连台,将写着“薛铁山牙将”字眼的药递给他们后,立即拱起了手:
“标下是孙夫子新招的药童小郎,日后可唤标下景铢或是薛郎,”阿宁把药递给了他,又回到了连台上:“还有一株药正磨着,您们先坐一会儿,很快就好。”
接过药包的那位,捋起了胡子后,连连赞许:“小郎君的模样虽小,但却聪慧伶俐。这下,孙夫子可有徒弟了,”他突然把药夹在了腋下,两手并拢,口中喃喃有词:“但愿这小郎君不会再令咱们受苦。”
另一位点了点头,手不经往腹部一按,面上浮现了痛苦:“你还记得上回,他把巴豆误给咱们吃上了,害得咱们泻了好几回肚子,现在想想肠子都觉得疼。”
那位频频地点首表示:“别说上回,还有前几次,这孙夫子美其名说为咱们饯行,特煮了一锅补充体能的好汤水,嘱咐咱们出发前定要喝下。结果这连营路上,燥得咱们无法入睡。这一闭眼,就想起远在天边的阿姐阿妹,我还是上了好几回茅厕才能舒缓这股火意。”
连台上的小郎君听言此话,更埋下了头,似乎眼中只有捣杵。
“这叫术业有专攻,”他放下了按在肚子的手,特意压住了嗓:“这孙夫子,若再晚个几年来到云州,莫不是要摊上这事?这人头恐就落地……”
“落地?”皱下的眉,顿然晓悟:“你莫不是说,近日圣上诛杀太医之事?”
那一位故作神秘地挑了挑眼,说起话来煞有其事:“我曾听薛云将提过一嘴,说是孙夫子曾是尚药局一员,就是配错了药,才被贬至云州。幸得主公垂怜,编入我军下,担任医工一职。”
阿宁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动了动耳朵,身子微微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