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死(1 / 2)
一张古旧鹿皮纸摊在灯下。
油灯上罩着轻巧透亮的琉璃罩子,生怕灯火倾倒,点燃了这张价值无可估量的古方。
鹿皮纸上是娟秀的字符,字脚透出一抹红,似乎是用鲜血写成,文字与今日所用已大不相同,如同天书一般。
这是混杂在晟城王贺礼之中的压轴之物,草包如晟城王,恐怕还不知道这枚所谓“得道高僧”的金丹之中另有玄机。
皇帝陛下却是一清二楚。
他的六弟,尚在龙瀛为质子的六弟君不寿,与晟城王结成了表面兄弟,实则却是借这个草包来向他这个大哥示好。
这枚金丹本是君不寿自龙瀛秘密弄来,通过毫不知情的晟城王转交给他的。
当然,皇帝陛下没兴趣知道他这个六弟花了多大功夫才弄来这份古方,他只要知道这张方子的真假。
那个很可能这辈子终老于异国的弟弟,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价值。
灯下还有一个人。是个须发银白、面孔却年轻的道士,手中抱着一柄拂尘,很容易让人想起“仙风道骨”这个词。
“这……”道士也知道这张古方宝贵,不敢以手触碰,屏住呼吸,细细上下看着。
“这恐怕是……古绀文,书写所用的血墨是用鹿血、朱砂,混合一种名叫湛露的花朵汁液。
这种墨汁能历经千年不腐不朽,因初写就时字迹殷红,又名绀文。只是,古绀文乃是上古时期的文字,如今大多已经散佚不存,如要破译,恐怕……”
道士抬起头来很快地瞥了一眼帝王,满是“这事儿不容易,得加钱”的贪婪神情,与仙风道骨的架势全然不符。
皇帝陛下静静地盯着恭敬的道士,目光之中不露喜怒,却盯得人背后发毛,片刻后,皇帝缓缓道:“仙师是仙人李耳座下弟子?”
道人不敢抬头,恭敬道:“是。”
假话只要连自己也相信,重复一千次就成了真的。
“听说,尊师收徒向来不拘一格,走兽飞禽,木石花草,只要万物有灵,皆可收入门下,唯有人族不受他老人家青眼。”皇帝冷冷道。
道士额头渗出一层薄汗:“陛下有所不知……”
“的确,仙人近年确实收了位人族的关门弟子,想来就是阁下了。”
峰回路转。道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短短片刻,背后已是汗透重衣。
欺君之罪,其罪当死。道人岂能不知?
只是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自己明明有真本事,只不过是假借了仙人徒弟的名号——
若不是这个名号,还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家道观无人问津,凄凉等死呢!
若不是这个名号,自己又怎能凭着一手丹石之术,受国主礼遇?
“不过,”道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皇帝陛下淡淡地说出了连他这个冒牌货都不知道的事实,“听说,仙人之徒所擅乃是符箓,并非炼丹。”
道人硬着头皮道:“陛下有所不知,丹石之术与符箓之术都是道门必修,符箓更偏降妖除魔,而炼丹才是长生之道。
“一直以来,贫道受陛下之托,只负责炼出金丹,符箓实无用武之地。”
拜托了,皇帝陛下可千万别一听“无用武之地”,下一句就派自己去抓鬼啊。
要真会符箓,能降妖除魔,他还搁睢明国混个锤子?老早就去龙瀛加入国家编制,当捉妖师去了。
“仙师既然擅长符箓,诸多符箓绘制都与古文字相关,想来解开这绀文中的字义也指日可待。”
道人松了口气,以手指在虚空中照着绀文比划了几个字形,有心卖弄,从容道:“陛下谬赞,贫道尽力而为。所幸古绀文乃是上古时期的人族所用文字,其中不少都与如今所用有所关联。
“尤其是字形简单如题首这二字,依贫道所见,应是‘长生’。”
皇帝无声地抬了抬嘴角。
“那就,有劳仙师。”他说,慢慢向殿外踱步而去,“在此方未曾全部破译之前,还请仙师暂居此处,有任何需求只管提出,朕自会吩咐妥当。”
道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软禁了。
不知道身份早已被看破的道人,只得对着鹿皮古方冥思钻研,试图早日将其全数破译。
他还不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
皇帝陛下了却一桩心头大事,吩咐要去一趟翠微宫,再了却另一桩心头大事。
这是公主殿下被禁足的第二天,可巧君世绝正在翻看旧案卷。
听说她爹来了,慌张之下,果断把本不该出现在她桌上的案卷统统扫到桌下,用幕布盖起来。
君世绝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着,眼角余光瞥见她爹挥退了跟着的人,孤身一人走到她案前。
她装作这才发现陛下来了,着急忙慌地起身,一跪:”儿臣不知父皇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父皇恕罪。“
老皇帝一瞥桌上扣着的是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动脑子也知道从来不信神鬼的闺女肯定在掩饰什么。
他没说让起身,君世绝也猜得到,小老头儿又要整幺蛾子了。
果然,皇帝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新一篇《论势》作得也不错,前后对比一瞧便知,不是一个人写的。”
“前一篇说的还是以强治弱,制衡周旋的道理;到了后一篇,就成了势之强弱,可违常理生克。
水能灭火,火亦可反之而沸水,土能挡水,水亦可决堤而下。”
皇帝潦草地拍了几下手,不像是真心夸赞的样子:“说的是不错。”
——还挺会挑谋士的,别的不说,前后俩人理论知识都挺丰富。
君世绝摸不准她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暂时闭口不言,给她爹一个发挥的舞台。
毕竟,她课业几曾屈尊亲自写过?
抄一遍算是给面子的了,她爹能不知道?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果然,老皇帝开场白结束,直接切入正题:“汴梁郡松阳县县丞张家宸擅离职守,非节非假,无故入京,朕已责令他去职还家。”
——原来是开始动她的人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父皇赏罚自有道理,儿臣不敢置喙。”